誤解與迷思: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1)

雷曼兄弟騙案發生的時候,有些分析家解析為甚麼公公婆婆走進銀行,找回原來的經理,都會被人哄去用畢生積蓄買垃圾債券。那個時候,最深刻的一句分析是:那些婆婆公公,不會明白,今日的銀行,所謂的銀行經理,已經不再是那些給你做零存整付、給你介紹定期的老實人,而是一個個要「跑數」追逐業績的可憐人。誤會,釀成悲劇。

這個分析說出來後,我依舊沒有對那些雷曼騙徒心生憐憫,但想到「資訊不對稱」所做成的悲劇,我覺得作為一個教師,在教育的前線,有些誤會,如果能早些寫出來,好像也是一種補贖。當然,話說在前頭,在教育界工作雖然是有段日子,但對於某些教育領域的東西,我亦是只能靠耳聞得知,如有以偏概全處;另外,為免被告,一切學校名稱、教師名稱均不予暗示,但望各位大人君子諒解及不吝賜教。

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一):今日教師的功能(上)

[青永屍]

文憑試中文科的必讀課文之中,有舊會考文學科的課文、韓愈的《師說》。《師說》是韓愈向弟子李蟠講解老師的角色、功能和意義。但最諷刺的,今日回看一千二百年前的那個崇高目標,我們好像越走越遠。

韓愈告誡我們,當老師的有三大任務,第一是「傳道」、其次是「授業」,還有一點是「解惑」。

先講「傳道」。「傳道」不是耶教的「講耶穌」,而是將社會的原有價值觀延續。如果老師延續好的價值觀,那社會就繼續興隆,如果老師保留了那些反人類價值(例如活人祭獻、紥腳、人口賣買等),社會只會走向覆滅。

但問題就是:

一、今日我們社會的「道」是甚麼呢?

二、若然給我們僥倖地釐清何謂「道」,我們的教育能夠做到嗎?

在二十一世紀,社會零碎化的時代,我們很難說出甚麼虛無的概念。我們也沒法用上世紀「令人人邁向幸福生活」的空話來哄騙大家,大家亦知道,這不過是野心家的政治說詞。但若說辦學,總得有些目標。政府教育局在其網頁寫的目標是:

透過公營學校為所有兒童提供九年免費普及小學及初中教育。由二零零八至零九學年起,已透過公營學校提供免費高中教育,並已全面資助職業訓練局為修畢中三學生開辦的全日制課程,為他們提供主流教育以外的另一個免費進修途徑;

提供五育並重及多元化的學校教育,以配合本港學生的不同需要,使學生吸收更多知識,確立價值觀和掌握技能,為日後升學或就業打穩基礎,以及促進學生的個人成長;

提高學生「兩文三語」的能力

內容摘自:https://www.edb.gov.hk/tc/edu-system/primary-secondary/secondary/overview/index.html

近日的新聞主角東華三院,他們在自己網頁寫的「辦學宗旨」是這樣的

東華三院一貫的辦學精神乃為社會提供完善及多元化的教育服務,作育英才,使兒童及青少年成長後能盡展所長,回饋社會。為本港兒童及青少年進行「全人教育」,提供一個優良的學習環境,使能發揮個人的潛能,日後成為具備知識技能、有獨立思考能力、勇於承擔責任和關注社會事務的良好公民。

內容摘自:https://www.tungwah.org.hk/education/overview-of-tung-wah-schools/

你或說教會學校呢?香港天主教教育事務處的辦學願景與使命十分詳細,他們有五大核心價值,強調尋找真理、守義、有愛、重視生命及重視家庭。如果大家有興趣也可以去看看。不過客套門面說,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大同小異。

教育局目標的第一點,說明教育的「社會化」功能,就是教育是為了社會培養未來的勞工/人材,而其含意就是,今日納稅人交出來的「政府開支」,為的就是培養一些「可用之人」,為社會生生不息而下工夫。所謂「道」,我們看到些端倪了沒有?不,因為這些都留在事「業」的「業」的層面。不過這也無可厚非,令學生有一技所長,不用依靠政府,也勉強說得上是「制民恆產」。

至於教育局和東華三院都不約而同提及教育要令學生的「知識」、「技能」、「態度」三方面有所提升,這點當然沒錯,因為所有的教育學院,都這樣教學生的。如果勉強說東華三院要教授的道德教育,大概就是最尾的「公民」責任幾字了。天主教有沒有做到他們的道德教育目標,我猜連他們自己的教育事務處也查核不到。因為這些冗長的觀點,我看就算要解釋也不太容易,還要教區學校及修會學校一同施行,真的可以身之使臂嗎?就本人過往的觀察,就看不到切實有效的道德教育。但對於辦學團體及教育局來說,這些價值傳遞,就是他們視老師的「功能」。只是他們也是人,也有消費者誤區,覺得老師不應只有一種「功能」,所以教育界的悲劇,只會不斷發生。

但先停一停,這些價值教育的傳遞是實際還是理想?「理想歸理想,得不到也等於妄想(李峻一,2012)」。看似簡單的教育目標,我們今日的教育工作者可以做到嗎?這留給大家一個提問和反思。

先不說這些目標流於現實與功能化,我們沒有崇高的人格培養目標。我們在政府掌管,唯一主持教育事務的機構:教育局中看不到「道」的存在;所以我們社會要重視社會延續的「道」,恐怕只是空中樓閣。但就算是簡單為社會意義培養人材的「授業」,我們真的做到了嗎?

今日的資訊科技教育,我們有沒有教授學生適切合時的科技技能?在中國語文科,我們有一個高中選修單元叫「多媒體與應用寫作」,今日網絡芸芸作家不下一千,靠此營生的亦非少數,當中又有幾多人受惠於這門學問?還是老師因為自己的落伍而從未教授過學生這些緊扣社會需要?今日的日校有幾多間會認真教授交友技巧?服務型社會之中,人際技巧不是最重要一環嗎?

課程追不上時代,或許是制度的不幸。香港有沒有鼓勵教育工作者倡導變革的誘因?當然是沒有的。今日政府雖然倡導課程改革,但參與課程改革的老師只有少數是有幸被借調/半借調,而又有不少要留在原校「土法煉鋼」,一邊接受大學的專家支援、一邊接受政府的發展主任監管,做妥課程改革,又或因其他同事的消極抵制而功虧一簣。制度出問題了,執行者試試逆天,這也行不通,在我們質疑「道」能否傳得下去的同時,「授業」這一環,我們「授」對了沒有?我們真的能授了沒有?

再說,課程改革如何,亦只是冰山一角。我們今日如果能夠找到一個專務正業的崗位,那應屬萬幸。我們除了教學生,還得照顧家長的情緒、也得去統合義工去服務社會,甚至還要因應政府不同的目標,寫上一個個的匯報。這些都是好看些的事,有些弱勢的學校,老師還得要去「前向服務」,即是中學老師向小六生提供試教、小學老師向幼稚園推廣;還得要去大型屋苑擺攤檔、甚至去深圳珠海招生。這些是你們心目中老師的「功能」嗎?

最近林麗棠老師的死訊,揭發了不少圖書館主任的悲歌。一般社會人士都認為,圖書館主任是一件優差,我還看到些網絡留言說人們以為圖書館主任必然是最準時下班的教師類別。但事實是怎樣呢?就是如網絡畫家、現職老師灰若在二零一七年六月九日發表的畫作一樣,圖書館主任的工作一樣勞碌、壓力一樣浩大,政府推動「從閱讀中學習」新政後,大部份的圖書館主任都是孤軍作戰,無日空閒地處理全校的閱讀計劃、閱讀功課,設計各級的閱讀課程等等。於是在無理的壓力強加下,老師也會有苦無路訴,或因如此,於是就選擇了輕生的路。在這個時候,大家都不難發現,在坊眾心目中的老師,和在教育前線的老師之間,的確存在了一些工作層面的預期落差。老師其實不是大家口中薪高糧準假期多的優差,而是對不少有心扶正社會、真心教育下一代的善良人的折騰。

補記遊日

[青永屍]
1.
這個年頭再寫遊記,也不能再有甚麼新鮮之處。我在課堂上用過google街景教學之後,猛然發現,這個世界的景觀好像也不外如是,任你生花妙筆,也不如一個鏡頭全景拍得仔細易懂。前人有說曾經滄海,大概也是如此光景。也因為如此,我連相機也沒拿出國,只用手機隨便拍拍,聊記遊蹤。遊記本來也不想寫的,畢竟,文字只能做文字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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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欺凌的本質

自然動物的生態社群之中,常常會出現這麼的一個現象:

斑馬群居,互相保護,但偶有生病、弱小的斑馬,就會在移動期間被斑馬群擠到最外圍,然後供獵食動物食用。有人就會用這種現象在比況,說犧牲弱小,就是保障社群安全的最好方法。而事實上在人類社會的不少社群之中,這種類似的情況,並不罕見。

看到弱小的被殘殺被受損,對那些倖存者來說,反而產生了一種「安全感」。

對,安全感。

獅子、熊等捕食性動物,在食物鏈中排在最高位,他們在自己的族群之中,會以戰鬥來比勝負,贏了,就留下最好的血統,勝利者成為領袖;至於那些在食物鏈中層的呢?他們溫純的吃著不能反抗的植物,努力地生育壯大自己的社群,但他們之間一樣有競爭。競爭就是存活,沒有被吃掉,就有延續生命的可能呀!於是,只要自己沒有被食掉,那麼,他自己就成了戰爭的倖存者,基因可以留下,於是,就成了他們族群中的成功者。他們的成功機制,和獵食者大有逕庭,於是就有這種令人看不慣的「不公」。

人類社會亦相類似。原始社會,充滿獸性不在話下,是故孟子才講人禽之辨。其實放眼今日,在競爭空間不足的特定社群,例如公營機構、政府津貼機構辦公室,人們就是在摸熟機制後,這麼窩囊地活著,他們令「同伴」成為那頭生病的斑馬,然後自己安樂地看著他人被裁、受害,自己就從看著別人苦困而找到安全感。

欺凌好像是自然界教我們存活的法則,「不公」也是一種「自然」。我們的社會,是否需要欺凌?是不是要為欺凌去污名化?

首先要釐清的是,自然界並不是每個選擇都必然正確的。例如燈蛾撲火,同是自然現象,這又是不是值得人類學習?獸性原始,人有獸性,這也無可厚非,亦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學習如何做人,如何扭轉自然的劣根性。

不過你或會這樣問:在孔子、孟子的世代,哲學家不早已發現了這種人性的悲哀嗎?為甚麼這種可恥的欺凌如影隨形般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存在?

用南宋的一對哲學家的對話,我們可以找到答案。有一次,陳亮質疑朱熹,你說的孔孟這麼美好,這些事有實踐過嗎?朱熹自己也承認:「堯舜三王周公孔子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於天地之間也。」所以其實這些口號式的道德信仰,根本沒有令任何時代的欺凌終止。

說到這兒,可能你會質疑,是不是中國的醬缸文化,弄得中國人一定要欺負中國人?外國有沒有這麼原始的無聲角鬥?

孫文學說借用孟德斯鳩學說,在中國宣揚「平等博愛」,務要為中國建立新的「文明」,當然,孫文學說也是「未嘗一日得行於天地之間」,但互助互愛、平等相助這種偉大的情操,真的曾經出現過嗎?早已經有不少文學、電影,寫下了許多折射出這種人性光輝的東西了。只不過,這種人性光輝多數就像未完全打磨的鑽石光芒一樣,要在特定的場合才會出現。

土地辯論翻案篇

[論壇篇]

政府宣佈「明日大嶼」計劃後,地府產業局(下稱地產局)接獲評鑑上訴案。

案情指公元1075年,王安石泄乾玄武湖,填湖造田,但被後人批評促成長江泛濫更為頻密;但隨後的1089年,杭州通判蘇軾則挖深西湖,以利蓄水。後世人批評王安石而讚譽蘇軾;代表王安石的王安國表示,自己兄長在一千年來受到不公平評價,認為填水體換取土地,連娛樂界的天王都覺得比較可取,根本不應該一直以毒惡的批評來詆毀王安石。

地產局認為此題殊為有趣,以「填定唔填?你撐王安石定撐蘇軾?」為本月活動,向本報各讀者提問。

「本人在神宗皇帝在位時,已經獲得皇帝批准,圍湖造田。詳見本人《湖田疏》。」

臣蒙恩特判江寧軍府,於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到任管當職事。當時集官吏軍民,宣佈聖化,啟迪皇風。終戍一載,所幸四郊無壘,天下同文。然臣竊見金陵山廣地窄,人煙繁茂,為富者田連阡陌,為貧者無置錐之地。其北關外有湖二百餘頃,古蹟號為玄武之名,前代以為遊玩之地,今則空貯波濤,守之無用。臣欲於內權開十字河源,泄去餘水,決瀝微渡,使貧困飢人盡得螺蚌魚蝦之饒,此目下之利。水退之後,濟貧民,假以官牛、官種,又明年之計也。貧民得以春耕夏種,谷登之日,欲乞明敕所司,無以侵漁聚斂,只隨其田土色高低歲收水面錢,以供公使庫之用,無令豪強大作侵佔。專駕巡狩,復為湖面,則公私兩便矣。伏望明降隆章,綏懷貧腐。

 

蘇軾云:「本無可談,千年之前一小事矣,早載諸《宋史》。」

《宋史‧卷338》:

軾見茅山一河專受江潮,鹽橋一河專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復造堰閘,以爲湖水畜洩之限,江潮不復入市。以餘力復完六井,又取葑田積湖中,南北徑三十里,爲長堤以通行者。吳人種菱,春輒芟除,不遣寸草。且募人種菱湖中,葑不復生。收其利以備脩湖,取救荒餘錢萬緡、糧萬石,及請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楊柳其上,望之如畫圖,杭人名為「蘇公堤」。

 

(地府迷之音[按,非圖中人所言]:「我都係受人錢財啫,點解我要落地獄。」)
 

一個由「因航」說起的語法問題

[青永屍]
自2015年起,每次「國泰航空」鬧醜聞、或是出了甚麼事故,總會被某份報刊以「因管理不善而在全球最佳航空公司排名節節下跌的國泰航空」作稱呼,國泰服務是好是壞、是否物有所值,言人人殊,我在這兒不作評論。但因這句話而引發的語法討論,卻值得一談。
「因管理不善而在全球最佳航空公司排名節節下跌的國泰航空」這句偏正短語的中心語,在於國泰航空,即是在語意上,講者最希望你留意到的、他最想表達到的,就是國泰。前面層層深刻的批評,即是「因……的」一部份,是語法上的「定語」,這句說法就是定中結構的偏正短語。
但「因……的」之中,「因管理不善」又是短語中的介賓短語性主語,謂語是「而在全球最佳航空公司排名節節下跌」,「在全球最佳航空公司排名節節下跌」本身又是一個多層結構的狀中短語,「下跌」就是這短語的中心語,「節節」是其狀語,「節節下跌」本身又是定語「在全球最佳航空公司排名」的中心語。
哇,如此說來,層層疊疊,我還未拆開「在全球最佳航空公司排名」其中的語法結構呢!這種語法講解,教人深墮五里霧中,如此句子,寫得恰當嗎?
在語法角度來說,這句子只不過是結構複雜,但並沒有語法的錯誤。而且明顯表達的因果關係,又補充了講者本身希望閱聽者看到的資料,這句話,並無不當。
但在語言表達的角度來說,這句句子寫得妥當嗎?
我覺得不僅是妥當、簡直是高妙。長句子素來難寫,因為要令讀者在長句之中明白所云,找到重點之餘又不失其他重要資訊,這是極具難度的事。余光中的長句,就令世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而你讀這「因航」句,一讀而知是詆毀國泰航空,二又立刻被提醒國泰管理不善,三者又能知悉國泰排名下跌的客觀事實;一箭雙鵰,本就教人拍案叫絕,但這份報紙一石三鳥,豈不更是教看官嘖嘖稱奇!
不過這倒說得有點離題,如果還是回歸到語法討論,這句子還是一個語法現象的示例。那就是緊縮語了。我們今日香港的網絡,為方便討論,就將這長長十數字的「短句」緊縮成為兩個字。一提「因航」二字,人人都知道是「因管理不善……而排名下跌的國泰航空」,口口能誦,令人對國泰航空留下深刻的壞印象,這不能不說是近代中文寫作的代表作。《論語》所說的「一言喪邦」,你們都看到了嗎?

當欺凌源自一張照片

故事發生在一所中產階級趨之若鶩的第一組別名校。同樣是名校,這間名校就像熱刺一樣,一直都呆在英超、一直都沒上過榜首,但能在英超,已經是「精英」,難免有些香港精英階層的習氣。為免對故事的相關者做成傷害,以下故事角色俱用不相關英文字母表示。

女生A、中六,眼看要畢業了。但卻出了事。

這天是陸運會。在極無聊的守門崗位,協助負責紀律的兩個文弱領袖生男生們望著電話笑著。在記錄室監督比賽成績輸入的E主任正要溜出去星巴克買咖啡喘口氣時,他就和這兩個品學兼優的領袖生套近。手機屏幕是一張合照。一張女生A和她的學弟情人B的合照。只是這兩個孩子都沒穿衣服,而女生A也和所有被偷拍的人一樣,是唯一一個沒有望著白拍鏡頭的相中人。女生A在照片中佔了很小的角落,但相片採光正常,一清二楚。

 

學弟B這種自戀並不稀奇,在虛無的互聯網交友世界之中,連父母彌留也是小學生的直播內容,將初夜放進社交網站,只不過是小菜一碟。

只不過隨之而來的事並不是「小菜一碟」四字輕描淡寫。E主任之所以當上主任,並不是擁有能幹的行政能力或是教學優異,只不過是比公務員更官僚,在排隊中不犯錯跟守則,於是他如實上報上司,校長也看了相片,著令學生培育副校長與訓輔兩主任召開小組處理。

會議談了兩、三個小時,得出一個要到A家家訪的結論。但在兩三個小時的會議前一天,這張照片已經早在整個學校的各個群體張揚了。管樂團看過、田徑也當然已經傳閱,連圖書館管理小組的同學也好像知道些什麼似的。

時間一拖,那些看圖作文的發酵就必然開始。

版本甲,A和B上床活春宮,然後B拍了照。

版本甲點一,A勾引B偷嚐禁果。

版本乙,B在陸運會第一日失了獎,A「送上門」安慰他。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五花八門,當然還有不同的相片版本。反正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故事。如果你糊了名,還以為是忽然一周的報導文章。但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版本,就成了這群精英對另一個精英的欺凌。

由社工、班主任和輔導老師組成的聯合家訪,敲到A的門口,他們被迫要犧牲自己的陸運會補假去撲滅「危機」。門外右邊的揮春工整的寫著「一本萬利」四字,一本萬利,即是生意有十的四次方收益,但現實上的十的四次方,就只會出現八卦與醜聞有這種傳播速度的。

中產階級父親不在家,母親到開門之後的半小時才弄清楚自己的千金有男朋友。她說自己家教森嚴,從沒批准自己女兒談戀愛。講了四十五分鐘,女兒還只是在房間裡頭,沒有出來。

不過這也是極難為的。剛踏進十八歲,就遇上了生命中必會遇上的人渣,而且還不能公開說句「覺得自己很傻很天真」就一筆勾銷,還有半年校園生活要面對呢。

退學?還欠半年就考公開試了,父母不許的;回校?其他人怎看?但不上課就換來教育局缺課組家訪和控告,學校最怕麻煩,於是就「家校合作」了一下,女生A在老師應承會陪伴下回校上課。

另一邊廂,訓導主任也用了她和學生的「友誼」勸了男生B將相片下架,也私下的叫同學不要討論,這故事好像壓下了。沒有家長要掀民事訴訟、也沒誰說要投訴學校。

只是在操練小組討論的時候,沒有同學願意與A分享筆記,勉強同組還可以,虛偽地問一號同學你的意見也可以,但一起午膳就不可以了。一張照片,將一個本該「正常」的學生打成異類。A離開練習房後,偶爾也會成為其他同學的話柄,當然也有人會評述其身材、也有人講起這對小鴛鴦分手的小八卦、也有人編這小女孩有甚麼癖好的八卦出來,涼薄而且難聽。A沒聽到嗎?當然或多或少聽到,可能在教員室裏講的八卦她聽不到罷,但可以怎樣回應。還好,這小妮子算堅強,依然裝著沒事似的回校,但她這半年,被看著也覺得不慣。

後來文憑試放榜,她考進了教育學院,教育學士課程,即是讀畢可以當老師的那種。讀了一年,她覺得老師是人世間最虛偽的東西,起碼,她在自己的網誌是這樣寫的,於是,她考了個好的GPA,轉到科大,改名,然後走進下一章。

女生A不是特殊學習需要學生。但一樣受人欺凌。她做錯了甚麼?大概就是活在一個性禁忌處處的保守世界之中。

當然,美國電視劇《漢娜的遺言》也有類似的劇情,你或會說,開放如美國,一樣有這些欺凌情況。這樣說也沒甚麼錯。因為根本,欺凌就根植在所有人的心底,人人都會有排斥「弱者」的天然原始欲望,只不過這個「弱」是怎樣界定,就和社會環境因素有關。

這個故事的弱,怎說也說不出來。或許是所謂的「破了戒」,於是就令A成了異類。異類,也就是數量上絕對少數的「非我族類」,於是欺凌就因此發生。

這種欺凌可以禁絕嗎?還得說回我們香港的性教育。但必先強調,任何性教育亦無法令學生不進行婚前性行為,因為教育不過是勸說講解,頂多都是威嚇,根本沒有強制方法去令所謂合符舊社會道德的萬全方案。

今日香港的性教育還是諸多禁忌。我們只能講到原始的交配。同性戀不能討論、性濫交的利弊不能討論、甚麼時候有性行為、有性疑問向誰請教,這些疑竇一一還在學生身上。他們唯一可能求知的途徑,就是上連登化一個帳號別名問問其他疑真疑幻的明燈。在無知之中,有人選擇恐懼、有人選擇探險,A和B就選擇了親身試一試。

「試一試就是錯了嗎?不。不全錯。如果沒拍照,誰知你們試了。」這句話,真的是從一個老師口中說出來的。這叫開明嗎?不,我覺得是在傷口撒鹽。因為正確的性教育,根本不是如此。

所謂正確的教育,是教授學生知識、技能、態度上的長進;不是教學生取巧、更不是藉機奚落學生,加入成為欺凌者的一份子。這樣講好像有點離地,但本來作為教育界的一員,秉持正道,才是唯一可為的事。在我們的日常之中,應該要共同爭取全面討論性教育的空間;也當然要老師有胸懷有眼界,與學生討論,慢慢移風易俗,這才有改變的曙光。

A受到的欺凌,只因為她和他走進了你和我平時覺得的禁忌圈,令A找到一個不合理的解決方法。就是離開原有社群,忘記,然後才能脫離欺凌。這教我想起2012年黃偉文填的一首詞,C All Star主唱的《少數》。裏面的歌詞這樣填「誰也在這一生某段落做過少數/誰都知呼天不應那種冷漠殘酷/誰一個漂亮轉身之後做了多數/又會能待那孤軍更好」。在這刻煽情的說句,如果能夠「易地而處」想一想,如果是自己像A一樣遇上了少不更事的B,你會希望你的師長同學這樣冷待自己嗎?會喜歡被人投以古怪目光嗎?

 

好了。這是不折不扣的集體欺凌,由上至下的一種集體欺凌。你或者會好奇問我,為甚麼B不是受害者。故事到現在,B好像沒有被譏笑過,反而有人覺得他能和學姐來一記,是一件快樂的事。在今日光怪陸離的道德觀和價值觀中,你根本是難以預估何時為被打成「少數」。有一天,你或會發現,誠實可能在香港就成為被欺凌的對象;或者又有一天,正直一樣會被整個環境集體欺凌,只要人和人之間,有排斥和敵意心理、有那種欺壓弱者而獲取成功感的快感,那麼,人就會自然面對欺凌,只爭是誰受害,哪個社群是加害人。

 

一張相片的確是小事。事幹也不過是一些小八卦,不過這些隨便錯手,就令A的世界從此變異。文章寫到這兒,我也不知道更能多講甚麼,再講也好像於事無補,只求有心的同志大家都明白,欺凌都在一念間。

在之後的文章,我會再寫寫一些如何終止「欺凌」的我見。

欺凌是怎樣煉成的

在文明的世界裏面,任何的「人體實驗」都要得到志願者的同意,研究才算是合法合宜;因為在實驗階段的「醫學」,隨便錯手,足可毁人一世。而在文明盛世,唯一一種不需志願者同意的人體實驗,大抵就叫作「教育改革」。
香港在實施《殘疾歧視條例》之後的千禧年代,融合教育在全港學校實施。融合教育打破了「特殊教育」的絕對分界,令所謂「殘疾」學生進入「主流」學校。我一直都反對下「主流」這些標籤,因為教育從來只有合適不合適,沒有主流和小眾教育之分,任何的因材施教,能令學生有得長進發揮,育成為一個品德良好之人的,都叫作合適的教育。囚在學校八九個小時無所事事,這只是今日香港教育的普遍現象,但這種教育的學校,絕對不算是語意上的「主流」。但為方便討論,我們依然會使用今日社會常見的一些術語,並將於適當位置向各位表達我對這些「名詞」的看法。
1970年代的香港留意到,失明、失聰、有限智能發展人士需要另一種的教育,例如使用凸字教育、手語教育,於是陸續出現「特殊學校」,為該等學生提供教育。特殊教育當然有被人詬病之處,例如課程教育與非特殊學校落差太大,無法令該等學童在畢業後投身社會;又有指特殊教育令社會對殘疾人士掛上更大的標籤,於是社會在趨向更「文明」的年頭,我們出現了具崇高理想的「融合教育」。

香港教育局有關「融合教育」的電視廣告截圖。

融合教育的實施關鍵,就是將被判別為有特殊學習需要(SEN)學生混進非特殊學校。於是在本世紀初的年頭開始,學生只按其學術表現分派到各級別的非特殊學校,於是具體的現象是:在第一級別的學校,縱然沒有任何老師曾接受過手語訓練,這些學校往往會收到一些弱聽生;或許只有兩至三成的教師受過初階的特殊教育培訓,但第三組別學校之中,就會收到若干數目各式各樣的輕度智障、自閉、小兒多動症學生。
為素食者提供素食菜單,其實並不叫歧視,而是關懷;但強迫素食者在盲選之中,自己挑進一間賣牛肉漢堡知名的快餐店,那只是刻意製造矛盾。
在寫以下事情之前我必先說明,我對任何特殊學習需要學生均無歧視,只是藉此向世界表達,今日制度上的局限,令他們得不到應有照顧的不公。
這一刻,請大家先閉上眼幻想一下你在香港讀書時的那種課室。一個典型的舊式課室,四四方方的那種,只要一個門口的那一種。今次的舞台在一所第三組別的中學,也即是最低組別的那種中學。他們沒有選學生的條件,大抵只能來者不拒,於是,所謂SEN學生的比例,也會相對的高。
同一個課室之中,這時只有三十個學生,也是這一級所謂有特殊學習需要的學生集中的一班。教授這一班的老師,本應都曾接受過「特殊教育訓練」,但正如每個人都看過球賽但並不是無人都是球星一樣,接受過訓練,不等於懂得教育所有類別的特殊學習需要;同樣都叫SEN,自閉和有限智能發展,就根本是兩種東西。
但課堂日常,並沒有因為任何東西而停滯。因為這是融合教育的「主流學校」,一樣要面對「文憑試」,正因為這群孩子的家長送了他們進「正常」學校,而一般人的「正常」最起碼要中學畢業,於是,這些孩子每日在各種各樣的掣肘下,玩著你和我都曾經經歷的「遊戲」。
讀寫障礙,今日十分常見。這類孩子平日溝通正常、對答甚至可以極為大方得體。再者,今日你不難發現有不少名人都曾經被診斷有讀寫障礙;只是這種孩子在第三組別學校,就多半沒交上好運。他們縱然有明顯的讀寫障礙,依然沒有可能遇到一份調適版的教材;他們和「正常」學生一樣,依靠「閱讀」大量的文字來學習;學不到還好,最難為者,莫過是學不懂不合格,要被罰抄的那種痛苦;試想像,先來一個小測,你眼前的字你每個都懂看,但得花更多的時間你才讀得懂;作答後收回試卷,遇到寫錯拼寫,要你用你很陌生的文字寫五十次某名詞,抄過以後又再重測,如是這樣,你有機會「愛上學習」嗎?不自殺已屬萬幸。
在這種充滿失敗的學習環境之中,這些融合教育,只會為學生帶來一層層的挫敗感;而讀寫障礙又是這種融合教育地獄的第一二層;最深處的,還有其他。
在第三組別學校之中,互助互愛的班別是有的,但還得要老師刻意和辛苦的經營;因為學生的「組別」往往又與其父母的社會資本有關的。這兒牽涉到另一種複雜的社會學推理,這種推理將另文再述;但在第三組別學校之中,學生往往因為不當的家教(可能是溺愛、家暴、錯誤的家庭觀念)而令人有此類學生「無家教」的不恰當評論。而欺凌在這種學校,就更為表面、直捷和明顯。特別要說明一下,任何環境都能孕育欺凌,現在這個引介,只為下文作始。
剛才的那個「特殊教育班」,在大家都無法在學業成績獲得成功感的氣候中,有部份稍懂鑑容辨色的孩子成為「脫穎而出」的一群;他們也明白到,似乎在任何學校之中,巴結老師絕對是生存之道。是故他們會甘願作老師的耳目而當成一種服務,每日告發其他學生;我遇過的其中一例,就是同樣是讀寫障礙的學生、抄著同一份功課,先抄完的那個孩子,誠實地承認自己抄同學,然後告發另一個讀寫障礙生。到尾他問老師,我是個誠實的孩子,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優點。
看到了沒。弱者會抽刀向更弱者,魯迅先生是沒騙你的。
亦正正因為這個「魯迅原理」,特殊教育班一樣是欺凌處處的。

魯迅《雜感》。

正如我在上面所講,欺凌在任何環境都能出現,但在融合教育的環境下,欺凌有時候卻變態地成為這些制度上的弱者獲取「成功感」的地方。著名的心理學實驗「史金納箱(Skinner Box)」告訴世人,原始地植根在我們本能的學習機制,就是你覺得獲得獎勵(即其理論所謂的「正刺激物」)的事,你就會繼續做;你覺得遇上傷害(負刺激物)的事,你就會不做。學習,在「正常」的「融合教育」之中,對SEN生來說是痛苦的。但完成一件事的快感,包括欺凌更弱者而得來的成功感,卻是難得一見的甘泉!這樣說的確是一竹篙打一船人,有點以偏概全,但這種不幸,只要你睜開眼,不三兩日就在某一個班房發生。

「老師,他倒了我的書包。」這是一個中五學生的投訴。他的「類型」是所謂「有限智力發展」(坊間常稱的「弱智」),他沒法有效地表達自己,能講喜、講怒,但要他用文字憑空寫出喜怒不可能;要他組織這份事,有難度。
但根據今日「正常」學校的「正常」處理手法,遇到學生衝突,第一要務是寫口供紙,立案,有文件才叫事幹,沒文件叫空徒勞,老師的功能在「平息」事件,並不在根本解決問題;所以老師在關懷問候了這個學生之後,帶他回到「案發現場」執拾,下一個動作,就是叫他寫口供。
當然,也需要其他目擊者寫「口供」;亦一如所有校園欺凌一樣,旁觀者一般都是欺凌者的一環,他們只抱著看熱鬧的旁觀者情操,也礙於他們所識的文字有限,一般「口供」也不會寫太多。亦是查無可查。當然,亦有立心不良的小孩會顛黑倒白,將自己所見的東西逆寫,即是將受害者誣成肇事者一樣。
精明的讀者,到如今,你會怎樣查辦結案?
如果你還記得,這些班中,有些孩子是靠頂證他人而獲取快感的,那麼你就找到破案的鑰匙了。這些困在三百呎課室的衝突尚能解決,但這個「有限智力發展」的孩子的小息呢?試過付完錢被另一個頑童在人群混雜中搶走食物有之;在廁所上被淋水有之;如果遇到有心的學校老師,他們每天要面對沉重的教擔和行政職務分身乏術,遇到空閒的,可能又深諳生存之道,一見這些查無可查、破無可破的懸案,就著力平息,大事化無。最慘是這些「化無」的「小事」,在這孩子的中學生涯之中,一一都鑄成了悲劇。
被欺凌的孩子會心理發展不平衡,這個我們都知道;但這和「融合教育」的原意符合嗎?在這種制度下,這些孩子可以有美好愉快的人生嗎?我到今日還滿抱懷疑的問。
在這倒書包案看到的欺凌不過是一小部份。制度呢?這個制度的設定時,有沒有人想到這些「弱者」的不幸?
在二十四歲以前,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都應該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原則運作,那世界就會更為美好,後來多謝一位和我很要好的左翼思想朋友提醒,我才猛然發現,人為追逐那些虛無的快感可以自虐到一個難以想像的地步時,才聽到這個人世間有一種叫「無知之幕」的東西,也即是教你去幻想你是最弱的那個時,怎樣去定規矩;如果真的理性的教育改革,不也應該從最弱的那一環想想嗎?
文章到這兒,我們還未探討到如何令欺凌終止,如何使公平重臨,但在這兒,我想大家都停一停,想想,我們的社會在尋求公平的時候,是不是在無知之中,自己設了些制度來製造欺凌?

如常

[青永屍]
二十一年後的七月一日。如常。
七十歲住在白田邨運田樓的林叔,今日乘熱鬧用兩元優惠搭地鐵如常地到旺角,唯一反常的,就是在出閘時被記者問及今已改稱港鐵的地鐵會加價的意見。他猜自己做了六十多年的順民,而且他早已忘記了三十七年前地鐵只是均一車費港幣2.7元,自己在鏡頭前如常地支持加價也沒有甚麼大不了。於是覺得自己不過是常人講常話,支持地鐵隨通漲加價。


六十五歲的瓊姐在七月一日的清晨如常晨運。其他她早已忘了今天是第幾天。退休警員的生活沒有甚麼不好,每日的閒愁大概是鄰居秀姑和媳婦的心結。而她豪邁的聲音總提醒著其他鄰居她今日如常健在。她早在退休前已買下了宿舍附近的單位,仍然是住在德福花園。今早她如常地領了一份《AM730》、一份《都市日報》、一份《晴報》,然後就散步去領票輪候飲茶,如常地為今晚叫工人煮甚麼而苦惱。
七月一日的太陽如常的升起,也照到了康山。今日剛好五十歲生日的黃太如常起床、如常去找私人教練來健身,如常關心自己的健康、如常去安利買保健品。結婚多年,沒有慶祝的生日她已經習以為常。但她還會在健身單車上,如常的將播放遊行新聞的屏幕關掉,自己專心的在手機上如常看87台韓劇台。因為他丈夫在支取那公務員總薪級表第44點的薪水後,總會有五萬元在月尾自動轉帳到她名下,在陽光普照的今天,就如每個尋常的昨天一樣。黃太最怕的就是香港有何動蕩。
今年四十一歲的阿朗去年借了爸爸的公積金和岳父的儲蓄買了環宇海灣。於是每年或每隔年搬屋的「如常」生活就被打破了。只是阿朗的長女在暑假後就要進小一,而幼女就要進幼稚園中班,所以他越來越忙碌。不過今天還是星期日嘛,阿朗如常地叫工人姐姐放假,今日和太太就帶了兩個女兒到荃灣的波波池玩耍。陽光灑了些汗滴在阿朗的寶貝額角,於是阿朗左手風扇、右手毛巾狼狽的抹淨那兩顆掌上明珠,幸福的如常生活。
七月一日,也不過是日曆上的某一日,阿暉如常地上班,太陽下山以後,如常地到巴士站旁的北京水餃店吃份三十六元的水餃餐。然後如常地回家,一座名叫「幸福樓」,座落在元朗的唐樓,那個一百多呎的家。阿暉今年二十九歲,他如常地在日曆劃下那艱艱的一天,靜候著下一個十五日,也如常地關心社會,在討論區發表政見,如常地討厭那些光籌錢不做事的政棍。


唯一反常的,應該是今年二十五歲的高仔。因為他在今日,決定了搬離父母,不再住田景邨。他決定將自己做麥當勞儲來的二萬元做按金、上期,也添置了一張碌架床,以每月三千八百元的租金,租住屯門新墟的鹿苑,這天的高仔,燃燒著每月的三份一的低薪,在門後的九十呎點亮著自由。
十五歲的小明如常地期待著七月的上課天。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會如常地接受資助,免費地和社工及同學一起去海洋公園遊玩,他已經準備好去坐過山車。也如常地問了媽媽討了包薯片,媽媽除了如常地應允外,也再管不了這個半成人。
至於八歲的小丸,今日,就如常地被媽媽帶到琴房練習,準備考上第八級的鋼琴。她哭過,但媽媽說所有小孩都如常的學琴才會如常的進到第一組別學校。
這二十一年,香港也是這樣的如常過。

致天堂的一封公開信

馬文輝先生:

冒昩來函,卻沒有約你在天堂相會。今天反而寫你一封信。在草這封信時想到,這封書函寫給所有香港同胞也沒有甚麼不妥。
我這兩三天都在問,生於這個城市是種不幸嗎?我沒能答得準。因為沒幾多個都會,可以像香港那麼衣食豐足,生活優渥。但活在這個城市的人,只能當一個過客,誰也沒能留下來。每個為香港貢獻的人,莫論你多麼偉大,只消一日、兩日,你的故事就會在這個世界煙消。
早幾天林燕妮死了。然後劉以鬯也死了。人們紛紛悼念,又寫文章又憶述自己如何深受其恩;同年辭陽的余光中,就被遺忘了。對,還死了個饒宗頤。只不過,這些人對香港來說,都不過是個名字。
香港人殊不知恩。不知道他們享有的一切來自前人。有些妄自尊大的,更以為自己就和同輩的偉人一樣造福後輩,於是無論誰,在香港,也不過是一個暫時浮現的名字。
再沒誰會多謝鄧肇堅;再沒誰會記得你。你那時創立的華人革新協會,早已經不如你一樣反共,而變成了一個媚共至極的組織了。又或者這樣說,無論史家如何寫,你的碑文有多感人,這個忘恩負義的城市,一樣都只會抹走一個又一個的偉人。
你知道嗎?今天梁天琦被判了六年監禁。不過在明天日出以後,人們就會談論美朝峰會,將這場政治審判忘記。除了天琦以外,在獄中還有許多熱愛香港的人在酷熱中被剝奪自由呢。馬先生,你是一個愛香港的偉人,你有想過這座城是這麼無情嗎?
或者是我們這座城的不肖,到頭來我們還沒有像馬爾他、新加坡那樣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們沒如你在六七十年代所想象的走到自主,脫離宗主國的鉗制;我們只是換了個獨裁者,改了被中國共產黨操控我們的命運。
這封信,我不知道如何作結。正如我也看不到香港應該如何走下去一樣。但我每聽到人們說不要忘記之時,我都會想起一個個被忘記的名字,然後想到明天的光景。

墳場新聞總編輯
青永屍
陽間香港時間2018年6月11日

小故事一則

[#墳場新聞廣告雜誌]
#配眼鏡優惠

今日要說的,是一個普通得有點平凡的故事。
故事就是我去配眼鏡。
本來眼鏡就在哪兒都能夠配,只是看到了朋友的介紹,特意去了荃灣匯澄眼鏡店去配。一者是支持敢於在這個時勢和我們一樣鮮明「知行合一」的小店,二者的確散光加深了,得換一副新的眼鏡。
記得那時是四月。我等候領取配好的眼鏡,旁邊有一個很有中氣的伯伯。伯伯對我笑了笑,我示意請伯伯先接受服務。原來他也是等著取回眼鏡的。
「呢副幾好,雖然大副,但勝在好夠輕。戴上去無咁攰,而且望落去後生左。」伯伯對鏡自豪地說。「阿伯都老花好多年。」
視光師,即是這眼鏡店的東主阿駿,著伯伯除下眼鏡來校正寬度。他一邊弄一邊說:「啱就好。呢副係有助改善視力的漸進鏡。遠近都睇到,唔使成日戴下除下,更加唔怕好似上次咁要搵好耐先搵得返。」
「咁又係呀。夷家得返一個阿伯孤零,又老咗,好多嘢都唔就手。洗個頭行返出浴室,眼鏡擺邊就唔記得,到尾,自己踩爛自己副老花鏡,」伯伯此刻在笑說悲涼。「飲茶無得睇《東方》好慘架。好在你上次叫我唔好配返老花鏡咋。」
這等候的十五分鐘沒有如看著時鐘時的那樣長。因為在這店,有著的是人情間的關懷和設想。
「黃生,呢副眼鏡就戴住走啦,之前已經在醫療券扣左錢架啦。」阿駿在櫃檯下拿了一個淺藍色的眼鏡盒,畢恭畢敬的交給這黃伯伯。
到我了。對了,那時阿駿還不知等著的是我,一樣極為客氣。最後我拿到的,是之前挑了副圓框的眼鏡(見圖),也當然結識了多一個朋友。這個小故事就說到此。
是呢。匯澄眼鏡店和我說,凡《墳場新聞》的讀者於六月三十日前往配眼鏡,除原有折扣外,均可獲額外九折優惠。(但記得話你有睇《墳場新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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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灣南豐中心三樓 305 E 號鋪 (KFC肯德基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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