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嚀

1.

一直都不喜歡去盂蘭法會。一來嘈雜,二來香火薰眼,很不舒服。就算多愛看戲,那些鼎沸人聲總教人覺得坐立不安。也在小時候,感覺這些東西好像很邪門,不甚喜歡。

先慈辭陽之後,那時還未懂要去附薦——家中都是信奉耶教,連自己也是嬰孩時受時,最初還以為這些傳統法門是甚麼邪術——,但常夢到先慈報夢。報得一年半載之後,才知道有這些「門路」。所謂附薦,其實就是去佛堂寺廟簽個名字,填些資料,先人就在特定七月節的時間,有了個「牌位」,寫了先人的名字,好等先人安坐去聽佛法、聽講經。

先慈生前去天主教彌撒那短短一個小時之中,聽到神甫講道也會睡著,我猜就算有法會請來誰個大師誦經,也大抵如此。但據說附薦時先人,先人就可以收到衣包物資,於是在這些時節,還是為先慈添一個位置,好等她收得好些東西,用得著的話,好好過日子。

這幾年在為她報了名後,總是會另外化一份衣寶,好託土地公公或是遊神賢良,好好提醒先慈到來學習佛法,最起碼也領些東西回去。

2.

小時候,母親的朋友知道我習泳幾年,就問我會不會游水。這個阿姨的女兒好像也習泳有年,好像她們一家想去沙灘。

「識」,我還好像有點頭的,因為好像已能游到浮台,所以如是回答。但母親那時卻搶著說,「邊識呀」,她還有解說的,「欺山莫欺水呀,就算識都要講唔識」。我當時還沒有懂,只是尷尬地改答那個鄰里,說「我唔識游水」,然後就乖乖地吃燒賣。至於那年,好像最終也沒有去沙灘。

後來長大,姊姊告訴我萱親心思,她說「養來的兒子不是親生,若有甚麼意外,她怎麼過意得去。阿媽當時事事謹慎。」

3.

出來做工的年頭,母親已經仙遊良久了。那時候託人做事,分工前總會問,「你識唔識做呀?」聽來的只有一種答案。但著實看他們做工夫時,總有些人是不懂裝懂,甚至完全搞垮的。後來聽說,在人事部見工時,第一要訣就是甚麼都說自己懂,甚麼都說自己會做。熬過那十五分鐘之後,然後見機行事才是正途。

但在教室教學,特別是觀課時就會發現,許多人都是似懂非懂的,反正站在教壇,就開始大發厥辭,你說他們不懂教學嗎?他們都在支很高的薪水,你和他們談怎教才是穩妥學生才會吸收,他們反過來問你懂些甚麼。教得個十年八載還會去教其他人怎麼教書。

這些妙法,我似懂非懂的學了,後來面試,還是時常答些自己不懂的事。畢竟學海無涯,真正要學懂甚麼,比習泳好像更無止境。

4.

青夫人在大學時念工科。所學的並不是詩詞歌賦,也不會寫對聯分平仄,甚麼儒釋道至理,夫人當然不太懂得。甚至每次和她遊玩古蹟,請夫人讀對聯、或是看看籤文詩詞,總有兩三個字夫人會誤讀。可她懂的事可多了。有次家中的企缸堵住了。夫人看了兩看,拿電筒照了照,不兩三下就開了閥門(還是隔閘?我連那部件的名字也不識,讀者見諒),省了請師傅來的工錢和工夫。她說懂的,都是真懂,這些事騙不了人,都是些實事實功。

但她也甚是聰明,在網絡上、朋友聚會,有誰問到甚麼她專業的範疇,她不是謙虛的說不懂,就是隨便回答幾句寒暄,就好等大家講下一道題。她最懂這些人情世故。

5.

朋友介紹下,開始讀了些佛經。

於是偶有朋友來切磋心得。我也沒有甚麼拿來討論的,每有所問,答的都是常情常理。因為初學甚麼東西都不會有心得。所謂心得就得苦學鑽研,佛教萬經千典,連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也未必說得出自己能有心得,要講「懂」真的不易。當然有許多事都是邊做邊學的,學懂一點就可以從實踐中領悟更多,空談義理,所得更少。

對了。《地藏王菩薩本願經》中有談及孝義故事,也契合七月節,大家有興趣可以誦讀。

6.

可能是福緣不佳,襁緥之年已經失恃,自幼由嬸母撫養,可奈慈母亦早已辭陽。要生孝還要講些緣份。每次看到些朋友為他們的母親張羅籌謀,就甚是羨慕,也敬佩他們的不匱孝思。自己已是盡孝無路,只是北堂教訓,總是偶爾浮在心頭,故草草寫成幾隻字來懷念。

先慈感情豐富,看大戲時看到《胡二賣仔》會眼泛淚光、看《二堂放子》會感同身受,聽到劇中人說「生娘不及養娘大」,又會潸然淚下。所以每一年做附薦時,就已經特意挑些沒有戲壇的法會,好等先慈不用再傷懷。年雖久遠,但仍像先慈一樣喜歡在做家務時一邊聽曲,後來無意聽到劇中老母問其兒子,「你識唔識孝義?」也不禁戚戚。

先母和先慈都葬在教會的墳場。那兒不能化寶燒衣,於是總得要找個寺廟道觀去另行處理。焚一個衣包只消幾分鐘,那些寶牒冥鏹就盡成飛灰。只是真談盡孝,我也不太懂,因為好像燒幾多衣、誦幾多經,或是做幾多功德,那個天缺似的不孝,好像也填補不了。

方便法門

#青永屍 #隨筆

1.

每看法庭新聞就越懷疑人生。學者朋友說懷疑人生就去散步,看看人間法則;這也沒錯,但這只看到此時此刻的人心,要看千百年來天道人心,看歷史有時還會遇到假話謊言,於是還是看看些無漏佛法。

可奈佛法無邊、萬經千典,縱使你刻意找些高僧大德來點化,一時三刻也明白不了這麼多。念了四五個月的經,當然有許多不明白之處,但淨土宗高僧印光大師說「老實念佛」,就繼續隨緣念經學習好了。

有一天行到旺角的佛哲書舍,案頭的抄經本快要寫盡,就看看還有甚麼經文容易學習。然後就看到《十句經》。《十句經》真箇是方便法門,我在1983年的《鏗鏘集》就聽過一群媽姐在念,清清楚楚的聽見「朝念觀世音、暮念觀世音,念念從心起、念佛不離心」幾句,讀到眼前所見,耳根所觸者好像又重現眼前。淨土宗那些高僧所說的念經結緣,果真出現了。

到今日你要找回這些念《十句經》的媽姐應該不大可能,《十句經》也沒有甚麼說輪迴講因果的神奇道理在內,反正就是徹底地相信、真誠地從心信佛。這些簡樸的道理很易被忽視,在沒誰會信「早睡早起身體好」的世界,勸人多飲水,就已經是重拾健康的不二法門了。

台灣的聖嚴法師手寫《十句經》。

2.

還記得讀中學時,坐鄰座的同學說她最愛中文課,因為上課不用動腦筋。如是直心直受,應該是天緣所契,後來這妮子當然成為了警察配偶,過她的美好人生。這沒甚麼,不需用腦,對於某些生物來說好像很吸引,畢竟反射動作天生而成,用腦思考要點學習。

這好像也要話分幾頭,有次和老師講起,他說道有個學生,連續四十天都在飯堂點叉燒飯,好教他不用拿筷子就能夠單手飽吃一餐,空出的手就繼續拿著書來讀。這不叫不思考,這叫心無旁鶩。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為甚麼一個是直心直受、一個是專心致志?和他們的目標有些關係。

3.

和些孝順的朋友聊天,他們都覺得父母年紀大了後有點不可理喻。這也難怪,他們根本不擅說理,也未必有思考為甚麼要這樣做。我養母的母親,也即是外祖母大人每到雨天,就著舅父不能出門,當時我還是十餘歲,看著那四十幾歲的舅舅就乖乖地長依膝下,一點都沒有感到孝感動天,只覺得怎麼這家人沒有雨具。

後來外祖母大人辭陽,耶教喪禮會致辭悼念,才知道老年人年輕時有個兒子淋雨成病,在鄉間發燒,並無救藥而死,於是才念念不忘,每逢雨天就叮嚀囉嗦。

這些舅父深明孝義。但換了是我這種大不孝之人,應該就是每逢雨天都裝備妥當,帶母親去面對,從實證看,醫學昌明、雨具充足、身體健康,就沒甚麼好怕的。如果懷人憶子,就燒些紙錢衣包,再不就請神甫多做一台彌撒。

好些人說「新文化運動」後,這個民族進步了。這也勉強說得對,過往「君父」權威著人做某事,那些人就乖乖的做,現在權威說到,那些人會先「討個說法」,再去默默做。至於思考本、末,好像很奢侈,或者還需要二千多年的時間,才能教這個民族學得懂。

4.

或問:「《論語》不是說『學而不思則罔』嗎?那些媽姐值得學習嗎?」

大概這樣問的,已經是思而不學了。對於不識字的媽姐來說,她們的生活所求,就是身心相安,思考佛理、人生哲理,對他們來說又不是「主要目標」,再者,她們多半都不會思考這些問題,正如一般普羅百姓,都不會去研究病毒基因序列,有病時,就信任專家服藥,術業各有專攻。這根本沒有甚麼大道理,還是人情日常。

5.

說到這兒,還會懷疑人生嗎?會,因為失序成為了機制,禍福無常至極之後,只會更多人放棄思考,迷信叢生,你不禁會懷疑,每天睜眼見到的荒誕,究是醒時實在所見、抑是夢中虛無變幻。

《香港難信有明天》

在那個夜,也是下著一樣的大雨。這場大雨送走了駐港英軍,解放軍早在那天就進了城。只是當時還有些人會信,香港的未來會越來越好,在1997年7月1日,《蘋果日報》的頭版,偌大的六個字寫著「香港信有明天」。
還未到7月1日,《蘋果日報》在2021年6月24日因被凍結資金,刊出最後一期的日報。這不是普通的經營不善自然淘汰,而是活生生因政見不合而抹殺第四權。


傳媒的天職不是為政權塗脂抹粉,而是用真相記錄是與非。如果一個傳媒還在做這件事,那麼他應該還有他的存在價值和意義。起碼,在宣稱尊重自由市場的香港,用政治手段、所謂法律來迫令一間上市公司結業,那全世界還有誰會有信心在這兒投資?


即如藥物有問題,這兒的人不是去修正藥物,而是去強迫更多人服藥。這種本屬東南亞三流貪污國家的治術,這種自欺欺人,在香港已經成為統治風格。


在今日,要居住的人買不到房子、飲水有機會喝到鉛、生兒育女的孕婦要睡在走廊休養、作家會被捕、教師和公務員會被文革式批鬥,做生意如果不同意政府有任何表態,會被各式查辦招呼。

今日不單是《蘋果日報》停刊日,亦是第四權的死期。香港會有明天嗎?午夜十二時後確是六月二十五日,但天空不再會有光,那股北風還在,你和我也不可能再有自由。 

陌生

#青永屍

金鐘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有位女士感慨的說了出來:「我想香港從沒這麼多人為一個陌生人悼念。」

我和她也是素不相識,設身處地如遇陌生人冒昩答訕,恐怕只會嚇壞了她。但不知怎地,覺得這句話聽起來不舒服。

如說在那天之前,我連他的名字也說不出來。現在的這朵白花,是我們永遠不會再忘記你的信物;這是陌生嗎?不。在一場一場大大小小的戰鬥之中,你和我、和你、和他、和她,看似不認識,但卻有默契地知道要做甚麼,有想法地知道,除了那條路之外,我們已經無路可行。

陌生嗎?陌生,香港,越來越陌生。這不像是我成長的香港,坐在辦公室會互相監視的一剎,會噤若寒蟬的一剎,這兒好像不是香港。除了街名依舊,眼前的似乎都是金鐘道,但一切一切都回不到當初的那天。或者是天黑了,雖然這裏也不再有火光熊熊的催淚彈,但在這兒抬頭,也再看不到晴天。

陌生嗎?不。歷史上的種族清洗有許多。以往來硬的有文革、盧旺達的明刀明槍,來軟的,看看英語新聞還在每天播放。到出了事後,我才知道戰友的真名真姓,到無可挽回時,我才發現,那種根本是親人命喪的痛心。

二百萬人來悼念?我看不只這麼少。因為在外的,雖然沒有白花,也點亮燭火,想著他的一生。

電車駛過,路上還有許多人,

你和我雖不相識,

但我們並不是陌生人。

前面的路,才是最陌生。

杏花

#青永屍
說到杏花,不少人會想到那個會被海水淹沒停車場的大型屋苑。杜牧的詩「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簡直是家家傳誦。小時候讀到這句,心中想像著一條開盡杏花的小農村,大抵就是點點白花、繁花似錦的人間樂土。
杏花村和杏花邨,當然沒有關係;即如原稱鹹田的藍田,也和「藍田日暖玉生煙」的陝西藍田縣無關,兩者俱只是文人美化香港地名,取一個古雅典故來置換原來名字。還有人會把銀杏和杏混淆,就好像有些人總是分不清青永屍和施永青一樣。
至於為何無端說到杏花,當然也和準備教材有關。其中一種教學法叫「直觀式教學」,大概是拿出實物,讓學生直接看到觸到嗅到,從而仔細觀察,加深印象。曾經見過一場教學示範,講鐵杵磨針,那個老師就確實去五金店買了二十根鐵棒,交予學生,蔚為奇觀。我當然沒有這麼大的勇氣,畢竟今日依樣葫蘆的話,必然會瓜田李下被羅織為派發攻擊性武器。
但為了教葉紹翁的《遊園不值》,就找了些杏花的資料。紅杏春色,乍看好像是活潑的美景。在網絡搜尋杏花,當然盡是杏花邨有市民染上肺炎的消息。至於真是一枝紅杏,又找不到甚麼。直接找紅杏,就換來一堆無聊的八卦娛樂新聞。杏真的離我們這麼遠嗎?
每年的試題,老套的總會出現「杏壇中學」幾隻字,孔子講學杏壇的傳說,令我們這個行業都似乎離杏不遠。而於行醫的又有杏林,杏不應該就在我們生活附近嗎?
後來一直找,最和我們相近相關的,就是潤肺生津的南北杏。他們是製過的杏籽,又和我們吃的烤杏仁不同(那種是扁桃仁,又和中藥桃仁不同的)。簡單來說,我們在香港的郊外,根本看不到杏花。除了特意在花墟訂購,否則在香港,根本沒幾多人會真的見過實物的杏花。
再仔細想,住杏花邨的人也多半沒見過杏花,香港人,也只曾聽過杏花的名字,想到的就是港島大型屋苑,也沒有真的會想到,哪一種花才是杏花。
這問題當然不大。不認識某種生物對人生影響極微。杏花不在我們淡淡的流水生活出現,也並非甚麼不幸。有些樂觀的人會說:我們雖沒有杏花,但有杏花邨嘛。撇除這種自欺欺人的傻勁,定下心來想,既然杏花只活在溫帶,來不了,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就算退一步用「樂觀」的那種想法來說,在我們的歷史中,本應被記住的,不單只是大型屋苑杏花邨,而是「杏花樓」。那座位處水坑口街,孫中山策劃起義的杏花樓、何啟高談臨時政府應當如何的那座杏花樓。那記載我們在革命波瀾的建築早已拆卸,如果我們的記憶會構成歷史,這段歷史早已消失。
而且談歷史在今日好像不合時宜,搜索杏花的意義,大概空餘下是樓價的高低。於是世間只有杏花邨的市價、品牌名叫杏花樓的甜品糖水店,和那些僅在文字出現、不明所以的杏花意象。

隨筆一則


#青永屍
今晨大家都風傳那句「致一直還在堅持的人」的感人句子,令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關於「堅持」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來自家叔。叔父大人在退休前是皇家警察,那個時候還不用中學畢業就能入職的年頭,令家叔和今日的那些識字量相差無幾。他雖非目不識丁,但也是相差無幾。他這種行業的人如果說有甚麼堅持,簡直是難能可貴了。而確實我也沒在他身上看到有甚麼是堅持做到的,除了每朝刻意趕在最早的時間,去座頭拿《am730》。
至於為何要拿《am730》,他就說專欄好看;我說寫得好的是A觀點、次一等的是B觀點,為甚麼有好的不看,反而要看三流的文章呢。他沒有回答,實在他也沒有看,只有揭揭翻翻,自從喜歡歌頌叔父那行業的林屈氏不寫之後,他好像一拿回家就摺疊起來,我們是留給菜汁、廚餘和魚骨讀報的了。
但這個拿報紙的堅持,他一直都沒有放棄。連堂姊大人動手丟棄所有報紙,三令五申的說以後外用桌墊,他還是繼續堅持。
另一個故事的主人翁是朱師傅。名為師傅,但他不是技工,他也是一個教書先生。只是退休後偶爾在社團玩粵曲,樂師之間互稱師傅,於是就有如是稱呼。
朱師傅和我特別投緣,也會詩文唱和,但他沒有堅持每天做運動、每天練阮咸,也沒有看報紙的習慣。他的古詩和文章寫得極尋常、玩音樂也很一般;人可是極為謙和正直,路見不平,他會仗義執言,也樂於排難解紛。
有一年的歲末朱夫人邀我去吃飯,朱師傅住在古老的公屋屋邨,還有天井的那種,他的家沒有關門,就像我們以前一種,鐵閘即是一個通風口。他的家也有一疊疊的紙,只是都宣紙。那些寫好的就捲著,重重疊疊,也有一書櫃之多。
「無他,不每日寫就會寫不好。」說來極是尋常,這也確是一個尋常道理。朱師傅年紀漸大,雖無書法家之名、也不參展,但每個字端正氣派,鐵骨錚錚,他每天就在自己的字之中找到和顏真卿的聯繫。他好像在前年還有粵劇演出,至於習字,他還是每天在寫。
回想自己也很容易放棄,看到盲目投入也不會有結果的事,常會卻步。真真正正堅持砥礪的事不多,畢竟在這個城市,堅持總是極為奢侈。
用華語學佛的人說只要念甚麼咒、甚麼經,堅持下去就有妙果。後來聽十四世達賴講解六字大明咒,他說純粹念其讀音效果不明顯,實踐六字大明咒對修心來得有效。這個也是正常,蒼蠅和蜜蜂也是一生堅持飛行,但所採的不同,志向不同、所得的也當然不同。這應該就是所謂福緣。

為「香港眾神」寫序

#青永屍
韓非子入面寫畫鬼最易、畫犬馬最難[註一],因為人人俱曾見過犬馬,反而神鬼就沒有人見過,於是畫神畫鬼,最是以意創造,然後就看大眾認同。
如是神像神明,乃是口口相傳,按神話故事而塑形而成。今日世人看關聖帝君傳,個個相似,大抵就是赤面綠袍、或捲讀春秋、或持偃月龍刀;漢地凡觀音像又一是個個相似。這對目不識丁的漁農信眾,無異是方便至極,儼然一見商標就生實信心一般,所以在明清以後,神像外觀底定,鮮有更動。
但最初的第一個神形又是怎樣出現的呢?大概就是時人按他們所知所考的事情來重塑。歷史人物,諸如車大元師,宋末將領,所以今日大圍田心車公廟中那座高聳的車公像,就是一個武臣威儀、立持金鐧;而道教神仙,有些不見經傳者,就一件鶴氅,頂上道巾。其實神明羽化,已經不拘於形相,形相只是方便凡人參拜。所以既是以意創造,如果重讀神明故事有感,為何不能用新方法重畫神明?況且能令更多人藉此認識香港故事和神明所教,應該是一件美事。
今人識字,不需單看「商標」來認神,可以從網上簡介、文章知悉神明典故,或是廟宇特色,再行參拜,重畫神明的出現壞影響的憂慮也就減少了。
第一批繪畫的有天后、三山國王、黃大仙與車公;最不為人熟悉的是潮州人敬拜的三山國王,我見化外推出三山國王之後,就吸引了不少網友查問,這無異確是一種將生活在我們附近的傳統文化再重推的一種方法。至於天后的重繪,不是化外獨創,在台灣一地,已是極極極多,大家搜尋一下「媽祖文創」,就可以看到一二。
香港人要認識香港文化,當然是從生活之中反思、沉澱與審視,其中一種激發反思的方法,就是陌生化。而化外在做的,不是憑空亂畫,而是參考文獻、掌故,也設想神明和香港的關係重畫,請多多支持,也一起延續這些植根本土的道教文化。
[註一]《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客有為齊王畫者,齊王問曰:「畫孰最難者?」曰:「犬馬最難。」「孰最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於前,不可類之,故難。鬼魅、無形者,不罄於前,故易之也。」

坐在停課室的校長

#青永屍
人生中能遇見誰,都是自己本身的緣份。
在以前工作的地方,有個僭建的貨櫃,就是那種工地的辦公室貨櫃,名為訓導室,實在就供學生停課。
這種「停課」教學十分古老,在學生組別較差的學校仿佛是基本配置,所為的,有時是授課員和學生有衝突,便利隔離學生容讓雙方冷靜;又有時是因為特定學生所犯之校規過多,不容許他們回到課室上課。反正所謂「訓導室」就是「問題」房間。
留在停課室的人要做甚麼?體罰早已被嚴禁,但留在停課室呆坐,又會變成讓學生休眠的「獎勵」,隨時令有些學生更主動被「罰」停課,於是在不知何年何月,就有些訓導經驗豐富的老師提出讓他們抄寫正面的文章,每天抄若干次,然後抄到某個定額就視同懲罰完成。
至於誰人看守?這些位子顯然是苦差,當然是訓導老師、新老師和課節較少的主任、副校長去看守,學校如果有餘錢,甚至會聘一些訓導助理文員專門看守,如果有代課老師,就留給代課老師去當值。
不少學校都有如此配備,只是純粹在開放日才走進學校的社會大眾,或是乖乖成長的成年人多半都不會留意到這個角落。
我已經忘了是哪一個學年。但那年的停課室,有個仁人長者長期被編在這處當值。我起初不知道這個代課老師來歷,只見老伯相貌慈祥有禮,雖然矮小但雙目烱烱,所以只要這個老師有缺文具、米高峰,我都樂於將自己的一份和他分享,漸漸就談開了。才知道他是在大型慈善機構工作的退休校長,也是考試參考書的作者,學養高,亦極有修養。只是為人低調,也不喜歡主動和諸眾授課員多聊,也沒誰知道他的來歷。
學校待代課先生很差,本身工作環境的氣氛也不友善,因此不少授課員都會善用儲下來的病假。所以這個「校長」的原有「空堂」、甚至午膳的空檔,就被指定要縱橫在各個課室與操場,也好令他接觸了全所學校的每一人。
早會的時候,我看到「校長」聽到訓導主任的演講而輕輕竊笑,那年我站在附近,也和「校長」攀談了一會兒。
「咁唔係教育喎。」他說。「係將問題推後乍喎。」
「學生不在課室、被趕出學校,甚或被『凶』到不上課,學校還可以做甚麼教育?」其實校長當過了23年校長,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在那些大型機構管理整所學校,本來我以為這種人早已沒有靈魂,也沒想到會聽到良心的聲音。
「每天抄抄抄,這些話會每天抄十幾篇,抄到個好學生出來嗎?」校長如是又問,「還是抄到懷疑入面所寫的,抄到反社會呢?」幸好那些小孩根本不會認真看認真抄寫,終歸也沒有誰真的「反社會」,頂多只是去當警察。
「做訓導輔導沒一本通書睇到老,諗下人點諗嘢,聽下學生點諗,諄諄善誘先教得好啲學生,淨係自己做完份工,累人一世又過意到咩?」
「咁唔得的,坐到都望唔到未來,更加唔想學好啦。連想返學都唔會啦。將心比己,你如果個自己生的仔日日畀老師抽走,無得上堂要無端區隔,你都唔安樂。」他好像也有這樣說過。
「校長」沒有在那學校久留,也沒有改變到甚麼,停課室的抄抄寫寫,還是像日出日落般平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迂腐,令管理層聽不見「校長」的良言,停課室的授課員看到每日出現的怪現象,就看到習以為常。所以根本沒有半分改變。
只記得那一年畢業班的公開試前夕,「校長」的代課期完了,沒領薪也回來給學生補課。
這好像是很遙遠的事,只是偶爾在另一所學校的停課室想起。在這個年月回頭看,那間學校當然沒有進步。也難怪,根本是整個香港也難講進步,只是這些種籽很好,我沒有奢望,只求在某年某月,這份美好在某處,可以再次發芽開花。

屍觀點:一座小古廟也容不下的大都會

#青永屍
如果說《基本法》還存在的話,應該是兼容宗教自由的。今次的事情是因為一個傳統的鄉間拜祭所致。
上水古洞,乃係雙魚河流域的一農耕區,舊有煙草、稻米種植,聞名於香港,而古洞一名亦早於新安縣志有載。中華文化之中,農民尊天敬神,慎終追遠,於是除了各族祠堂祭祖,公有地區素有拜祭土地公(社神、福德正神)的傳統。古洞村煙寮,即今日政府所謂煙寮區行人路石壆上素有土地公、土地婆合祭之石壇,拜祀有年,由村民善信修葺。
中華文化為甚麼會有拜祀土地公的信仰,乃因為中國人相信地產五金,土地是生成所有農作品予上面所居的人,於是有拜土的信仰,早在《孝經》就有「社者,土地之王。土地廣博不可遍敬,故封土以為社而祀之,以報功也」之語,足見中華文化的其中一種展現,就是「重土」的文化。愛護土地、對土地的感恩,衍生而來的土地公信仰,在農業社會是必然出現的事情。
一般土地公信仰和石敢當信仰類似,所謂廟宇都是信眾互相見有不足就補闕、見有破爛就修補的那一種廟宇,於香火鼎盛收益甚豐的大廟不同。土地公廟往往是街坊鄉里籌措維持的信仰中心。
據文獻所載,早在何東家族於上水種煙草時,古洞煙寮土地公廟已經存在。可見古洞居民對土地公信仰之攸久。
唯是於今年四月八日香港政府居然拆廟,開出吊臂車吊走整座僅佔地四十呎的廟宇。究竟這些「城市管理人」有沒有尊重地方信仰呢?今日的清拆古洞土地公廟,對當地信仰有沒有尊重?有沒有顧及傳承中華文化的鄉民?《基本法》第十八條所載的宗教自由是否仍然存在?
面對社區的更新或重新規劃,早在皇后碼頭開始,政府已再不是用「談」的方法去理順文化;現在到宗教建築亦是「來硬的」,所謂文化傳承,文化保育,宗教自由,統統都成了空話。
我到現在還想不通為何要強拆廟宇。是教人愛惜大地的土地公危害了國家安全嗎?還是政府根本就視信仰習俗如無物?可以不講道理就強行清拆?如果是後者,只是政府看中了你的土地,其他宗教一樣危險。
只有一個訴求,還土地公土地婆一座廟宇,還古洞村民信仰與文化保育的機會。

地下國家安全研討會被搗亂 與會者:國家安全不容挑戰

【本報訊】
冥界地下黨召開國家安全研討會,卻遭人「踩場」挑戰;場館外有身穿藍絲綢袍、身材高挑的漢代鬼魂,試圖衝入會場。
該男子向門口保安聲稱:「你咩郭嘉,我就郭嘉,我謀士嚟㗎,係咪呢度入去呀?」保安着「郭嘉」要先登記。他繼續說:「我真係謀士嚟喎,我平時唔使登記喎!」郭嘉見無果,向高級保安問:「Hi,阿Sir,我似唔似謀士呀?點解佢唔畀我入去嘅?你睇吓我個頭,我真係漢代官員嚟㗎!呢件衫……我真係官嚟,你睇吓……我等緊開工呀,因為我本身係謀士,要入去演講,但佢而家唔畀我入去囉!我Rap畀你聽吖!」跟着開始哼唱《龜雖壽》等歌曲。
保安指今日要研討完善選舉制度的研究會,是「國家安全日」的一部份,郭嘉指,自己死後的九品中正制確保家族權益,官員永遠由特定世家把持,這已經是完美的制度,不必再完善,笑指「夷家個制度冇記錯係畀狗仔參加嗰個」。隨後拿出自製的海報(圖)表示自己以為是為確保其安全而設立的節日,所以特來參與,希望取代他口中的「矮仔」主持會議。
郭嘉雖然無法進場加入地下黨會議,但仍在場外高聲叫喊「你夷家知我邊個啦」後自拍離開。地下黨與會者表示他們除研究完善選舉制度改,更有專題分享「極地安全」,並指已經製作書籤將會派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