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為何還要有鬧劇:the Book of Mormon觀後感

2024年夏 倫敦
先戴一頂頭盔,在戲劇範圍,我只知皮毛,所以能講的不太多。傳統戲曲中的鬧劇如《唐伯虎點秋香》也是經典,但就如叮叮糖和當代的造型硬糖一樣:技巧相同、後者有計算有包裝,所以前者走進夕陽、後浪湮滅前浪。叮叮糖只能賣情懷哀嘆無人欣賞,也快得失傳了。而今晚放空看了的這套音樂劇《摩門寶鑑》(”the Book of Mormon”)就只能說很滿足。在香港看廣東大戲也有這些舞台機關精密的劇種,但純熟如今日所看,實屬難得。當代西方音樂劇已夠完美地運用燈光、機關無縫轉場,消滅冷場的空隙,搶回人類因為社交短片而磨蝕的集中力。
緊湊是鬧劇的第一要義。小時候求學向香港戲劇大師馮祿德老師請教,老師說鬧劇就是要荒唐。哈。我想荒唐有幾難。整個香港都是荒唐。但原來在劇本榨出荒唐,要下的工夫心思又不一樣。而這套”the Book of Mormon”就做到完美。他們取了所有在場觀眾常見的套版印象來搞梗,當然也推進到極深的地獄梗;這些不是涼薄的挖苦毒舌,更多的是反諷和對比,這樣將「荒唐」放到極大,扭曲的常見畫面在幽默的操作下令大家哄堂大笑,這是這齣音樂劇過人之處。第一幕的「分派」不落俗套,用的是欲揚先抑,被突出男二Elder Price的幼稚,他的夢就是那些「小飛俠症候群」(Peter Pan syndrome)的那種,相較「傳教大義」,這個人物塑造就極是匠心獨運。喜歡迪士尼不是未長大透徹,只是迷信迪士尼價值的人,總不會成熟到甚麼地步而最荒唐之處,就是派了他和主角一同到烏干達。烏干達,如果用「左膠」一點的套版,寫這一段就十分政治不正確。今日的烏干達當然不會如劇中所唱的愚魯和多愛滋,只是劇作家扭氣球似的扭出個笑點來惹大家滿堂大笑,亦因為這個滑稽的設定,後面的劇情才能起伏得令人興奮。

劇中難免有些玩排泄物、性暗示、同性戀之處,畢竟禁忌和幽默,總是相似共存,你敢觸到對方禁忌又惹不出禍來,那就是永恆的幽默。所以貫串全劇一面講摩門經的神聖,中間插入摩門經投肛、改寫摩門經的情節,就令全院滿座的君子淑女忍俊不禁。
音樂劇本身就不能承載太多劇情的,四五百字的歌詞很難就寫出許多許多,於是套曲的拼湊就是解方,而這個故事由頭至尾大開大合合理貫串,而所寫的內容又不至深澀,甜而不膩。這就是他值回票價的地方。

和正劇主題鮮明要觸發明確反思不同,鬧劇的戲劇功能是零碎而且具爆炸性的。因為每個人的禁忌不同、笑點亦因此有異。寫喜劇鬧劇難就難在此處。而”the Book of Mormon”每個笑點都錐在你對人生成長、社會常規的反思。卻又會令觀眾在笑中找到共鳴。古代中國的優伶其實也會這樣做。不信你讀讀劉基、湯顯祖,他們也是這種套路。只是”the Book of Mormon”做得精密嚴謹,每一轉折就深深地打出能令人消化的諷刺,而經歷這麼多年的戲劇藝術理論推演,這部音樂劇,結構完整、話題有趣,應該要更廣為人知。
人世還要鬧劇嗎?要。但鬧劇的意義並不再是爆爆肚大家笑笑說說,而是提煉荒唐,反思正當,這才是鬧劇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