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桑的距離

#散文 #青永屍
1.
以前工作的學校轉角有株桑樹。有次,一位年長的女先生採了一盒桑椹,洗淨了分發眾人,我才知道那株是桑樹。
古人養桑極是常見。種桑可以養蠶,蠶絲就是祖先時期嫘祖留給我們的寶物,於是在農戶多半認識桑。小時候讀陶詩,讀到有「雞鳴桑樹顛」之句,只是徒聞其名,未見其形。其實桑樹好像就是農家樂的一分點綴。中學時讀書講到桑基魚塘,又說甚麼魚糞利桑,蠶死利魚,說到生生不息很完美似的;後來去考察才知道,甚麼桑基蔗基魚塘,養肥植物之時,魚就會因富養化而死;如果兩者都「平衡」,養桑、養魚都不會獲利。
至於今日還有沒有桑樹?還有。只要你走路時看到地上一點點藍藍黑黑的污漬,那抬頭的就是桑樹。桑椹皮薄,也沒誰知道桑椹可吃,無人採摘,墜地化成一片深藍。
於是我不禁想,這好像沒甚麼可惜的。誰還會吃桑椹呢?也沒誰會在街上採果對罷?根本不用強辭傷春,為那些沒有人理會的桑樹寫這麼多。
2.
廣州人還會吃新鮮桑葉。南方衛視訪問廣州街市的北人,北人說,「桑葉不是給蠶吃嗎?」如果小心眼的人,就會以為北人笑廣州街坊是蟲。莫說順德人將桑葉包作餃餡,一般廣州人也會買來清炒、或是煎蛋,討個疏風散熱,是個時令菜式。
桑樹混身是寶,連樹皮也可以用來造紙,桑椹、桑樹都可以食用,韓國的桑椹酒也有供港,在百貨公司有售,只是「桑」和我們,好像總有點距離。
其實乾品的桑葉就應該更多人在不知不覺間服用過。到涼茶舖飲的夏桑菊,「桑」就是曬乾的冬桑葉。桑本來在我們生活之間出現,只是我們不太發覺。
香港無人養蠶,也沒有誰會採桑椹,也不用桑葉入藥。桑樹好像只是為我們的都市管理添麻煩。
3.
有些朋友說道在香港難伸志氣。這個是當然的。一個命運被別人掌管的地方,掌權人心胸窄小無知低智,稍有長進者都會被打壓欺負。有志難伸,這就是必然的命運。就好像在一些終日下雨的地方,哀嘆燭火會被淋熄,這應該是點燭人的問題。
這個地方的環境不斷轉變,以往新界的農夫會在田間路上採草藥,按地方的特式認識各處阡陌樹林,香港山林的竹葉、桑葉、大小飛羊葉、木棉治好了不少的人。只是都市化到某個程度,這些樹木花草,我們縱使相逢偏不識,甚至覺得他們添了我們生活的苦惱,都需除之以後快。
這麼小家子氣的地方,只要沒有人認識,縱有甚麼奇能妙用,也被人看成廢物,你說,有誰可以一伸志氣?
4.
我再沒想太多。踏著那些路上那些桑椹污漬回家。

發夢有罪

#散文 #青永屍
太太一直勸我不要老是聽粤曲,但我極嗜林家聲的唱腔和劇目,我還會唱他版本的《胡不歸之慰妻》。自從電話的音樂訂購計劃沒有更新粵曲後,太太就介紹我聽林家謙。林家謙的《特倫斯夢遊仙境》確是上品。
近來有法庭消息說有人在通訊中與人說了發夢事,就失去自由了。
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在辦公室裏很早就知道在香港發夢本來就很危險。
在網上討論區有篇「潮文」叫《如果C朗出生在香港》(又有一版本曰《如果美斯出生在香港》,始見於2013年,不知孰先孰後),譏笑如果任何運動員在香港出世,會怎樣受到香港的「主流」想法打壓。
在好些年前,香港都是沒有論政參政的機會,但在街邊賣指甲鉗都可以養活一家。今日擺賣白蘭花都會被充公,五十元只能勉強吃飽的香港,能養活自己就已經是一個好夢。有些人不甘心,他們在香港成長、在香港受教育,看過繁華看過美好、看過相對公平、看過機會處處,他們做了一場要尋回那個香港的夢,於是成了階下囚。
或者你說我以偏概全、強辭奪理,扭曲了「發夢」所指。還沒慣嗎?這兒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了。但不消多久,你兒女的夢,也要用漢語拼音來發;大家每日的生活就靜候著那些人的鼻息,只要你有「想法」做個反對派,你就注定是「動亂分子」。就算你的夢卑微得似「我夢想是我的兒女不要在危樓下讀書,地震時他們不會在上課期間被壓死」,也一樣要被再教育。也別夢想吃不到有毒奶粉,更危險。
本來夢就是為了填補人生的不足,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好夢能圓,人生美滿。只是用簡化字寫的「梦」也要逃到台灣去了,這兒還餘下甚麼東西給你做個好夢?
人家說「美國夢」,那是以前的事了。除非你是特定人種或有人脈資源,否則單靠白手興家,今日美國也不容易有上游機會了。而且我們生在香港、活在香港,除非是要去建設人家的國家,不然純為自己發個好夢,也是侵蝕了其他人的資源。
林家聲有段名曲,叫《漢武帝夢會衛夫人》,本是唐滌生寫給薛覺先的作品,林家聲唱得哀慟情真,雖是一場夢幻,仍然教人心痛。在「太逼真的惡耗纏著」的世界,我想只有在夢裏,才可以放膽感到「如此自由」,平安地「再不想說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