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停課室的校長

#青永屍
人生中能遇見誰,都是自己本身的緣份。
在以前工作的地方,有個僭建的貨櫃,就是那種工地的辦公室貨櫃,名為訓導室,實在就供學生停課。
這種「停課」教學十分古老,在學生組別較差的學校仿佛是基本配置,所為的,有時是授課員和學生有衝突,便利隔離學生容讓雙方冷靜;又有時是因為特定學生所犯之校規過多,不容許他們回到課室上課。反正所謂「訓導室」就是「問題」房間。
留在停課室的人要做甚麼?體罰早已被嚴禁,但留在停課室呆坐,又會變成讓學生休眠的「獎勵」,隨時令有些學生更主動被「罰」停課,於是在不知何年何月,就有些訓導經驗豐富的老師提出讓他們抄寫正面的文章,每天抄若干次,然後抄到某個定額就視同懲罰完成。
至於誰人看守?這些位子顯然是苦差,當然是訓導老師、新老師和課節較少的主任、副校長去看守,學校如果有餘錢,甚至會聘一些訓導助理文員專門看守,如果有代課老師,就留給代課老師去當值。
不少學校都有如此配備,只是純粹在開放日才走進學校的社會大眾,或是乖乖成長的成年人多半都不會留意到這個角落。
我已經忘了是哪一個學年。但那年的停課室,有個仁人長者長期被編在這處當值。我起初不知道這個代課老師來歷,只見老伯相貌慈祥有禮,雖然矮小但雙目烱烱,所以只要這個老師有缺文具、米高峰,我都樂於將自己的一份和他分享,漸漸就談開了。才知道他是在大型慈善機構工作的退休校長,也是考試參考書的作者,學養高,亦極有修養。只是為人低調,也不喜歡主動和諸眾授課員多聊,也沒誰知道他的來歷。
學校待代課先生很差,本身工作環境的氣氛也不友善,因此不少授課員都會善用儲下來的病假。所以這個「校長」的原有「空堂」、甚至午膳的空檔,就被指定要縱橫在各個課室與操場,也好令他接觸了全所學校的每一人。
早會的時候,我看到「校長」聽到訓導主任的演講而輕輕竊笑,那年我站在附近,也和「校長」攀談了一會兒。
「咁唔係教育喎。」他說。「係將問題推後乍喎。」
「學生不在課室、被趕出學校,甚或被『凶』到不上課,學校還可以做甚麼教育?」其實校長當過了23年校長,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在那些大型機構管理整所學校,本來我以為這種人早已沒有靈魂,也沒想到會聽到良心的聲音。
「每天抄抄抄,這些話會每天抄十幾篇,抄到個好學生出來嗎?」校長如是又問,「還是抄到懷疑入面所寫的,抄到反社會呢?」幸好那些小孩根本不會認真看認真抄寫,終歸也沒有誰真的「反社會」,頂多只是去當警察。
「做訓導輔導沒一本通書睇到老,諗下人點諗嘢,聽下學生點諗,諄諄善誘先教得好啲學生,淨係自己做完份工,累人一世又過意到咩?」
「咁唔得的,坐到都望唔到未來,更加唔想學好啦。連想返學都唔會啦。將心比己,你如果個自己生的仔日日畀老師抽走,無得上堂要無端區隔,你都唔安樂。」他好像也有這樣說過。
「校長」沒有在那學校久留,也沒有改變到甚麼,停課室的抄抄寫寫,還是像日出日落般平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迂腐,令管理層聽不見「校長」的良言,停課室的授課員看到每日出現的怪現象,就看到習以為常。所以根本沒有半分改變。
只記得那一年畢業班的公開試前夕,「校長」的代課期完了,沒領薪也回來給學生補課。
這好像是很遙遠的事,只是偶爾在另一所學校的停課室想起。在這個年月回頭看,那間學校當然沒有進步。也難怪,根本是整個香港也難講進步,只是這些種籽很好,我沒有奢望,只求在某年某月,這份美好在某處,可以再次發芽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