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嚀

1.

一直都不喜歡去盂蘭法會。一來嘈雜,二來香火薰眼,很不舒服。就算多愛看戲,那些鼎沸人聲總教人覺得坐立不安。也在小時候,感覺這些東西好像很邪門,不甚喜歡。

先慈辭陽之後,那時還未懂要去附薦——家中都是信奉耶教,連自己也是嬰孩時受時,最初還以為這些傳統法門是甚麼邪術——,但常夢到先慈報夢。報得一年半載之後,才知道有這些「門路」。所謂附薦,其實就是去佛堂寺廟簽個名字,填些資料,先人就在特定七月節的時間,有了個「牌位」,寫了先人的名字,好等先人安坐去聽佛法、聽講經。

先慈生前去天主教彌撒那短短一個小時之中,聽到神甫講道也會睡著,我猜就算有法會請來誰個大師誦經,也大抵如此。但據說附薦時先人,先人就可以收到衣包物資,於是在這些時節,還是為先慈添一個位置,好等她收得好些東西,用得著的話,好好過日子。

這幾年在為她報了名後,總是會另外化一份衣寶,好託土地公公或是遊神賢良,好好提醒先慈到來學習佛法,最起碼也領些東西回去。

2.

小時候,母親的朋友知道我習泳幾年,就問我會不會游水。這個阿姨的女兒好像也習泳有年,好像她們一家想去沙灘。

「識」,我還好像有點頭的,因為好像已能游到浮台,所以如是回答。但母親那時卻搶著說,「邊識呀」,她還有解說的,「欺山莫欺水呀,就算識都要講唔識」。我當時還沒有懂,只是尷尬地改答那個鄰里,說「我唔識游水」,然後就乖乖地吃燒賣。至於那年,好像最終也沒有去沙灘。

後來長大,姊姊告訴我萱親心思,她說「養來的兒子不是親生,若有甚麼意外,她怎麼過意得去。阿媽當時事事謹慎。」

3.

出來做工的年頭,母親已經仙遊良久了。那時候託人做事,分工前總會問,「你識唔識做呀?」聽來的只有一種答案。但著實看他們做工夫時,總有些人是不懂裝懂,甚至完全搞垮的。後來聽說,在人事部見工時,第一要訣就是甚麼都說自己懂,甚麼都說自己會做。熬過那十五分鐘之後,然後見機行事才是正途。

但在教室教學,特別是觀課時就會發現,許多人都是似懂非懂的,反正站在教壇,就開始大發厥辭,你說他們不懂教學嗎?他們都在支很高的薪水,你和他們談怎教才是穩妥學生才會吸收,他們反過來問你懂些甚麼。教得個十年八載還會去教其他人怎麼教書。

這些妙法,我似懂非懂的學了,後來面試,還是時常答些自己不懂的事。畢竟學海無涯,真正要學懂甚麼,比習泳好像更無止境。

4.

青夫人在大學時念工科。所學的並不是詩詞歌賦,也不會寫對聯分平仄,甚麼儒釋道至理,夫人當然不太懂得。甚至每次和她遊玩古蹟,請夫人讀對聯、或是看看籤文詩詞,總有兩三個字夫人會誤讀。可她懂的事可多了。有次家中的企缸堵住了。夫人看了兩看,拿電筒照了照,不兩三下就開了閥門(還是隔閘?我連那部件的名字也不識,讀者見諒),省了請師傅來的工錢和工夫。她說懂的,都是真懂,這些事騙不了人,都是些實事實功。

但她也甚是聰明,在網絡上、朋友聚會,有誰問到甚麼她專業的範疇,她不是謙虛的說不懂,就是隨便回答幾句寒暄,就好等大家講下一道題。她最懂這些人情世故。

5.

朋友介紹下,開始讀了些佛經。

於是偶有朋友來切磋心得。我也沒有甚麼拿來討論的,每有所問,答的都是常情常理。因為初學甚麼東西都不會有心得。所謂心得就得苦學鑽研,佛教萬經千典,連多聞第一的阿難尊者也未必說得出自己能有心得,要講「懂」真的不易。當然有許多事都是邊做邊學的,學懂一點就可以從實踐中領悟更多,空談義理,所得更少。

對了。《地藏王菩薩本願經》中有談及孝義故事,也契合七月節,大家有興趣可以誦讀。

6.

可能是福緣不佳,襁緥之年已經失恃,自幼由嬸母撫養,可奈慈母亦早已辭陽。要生孝還要講些緣份。每次看到些朋友為他們的母親張羅籌謀,就甚是羨慕,也敬佩他們的不匱孝思。自己已是盡孝無路,只是北堂教訓,總是偶爾浮在心頭,故草草寫成幾隻字來懷念。

先慈感情豐富,看大戲時看到《胡二賣仔》會眼泛淚光、看《二堂放子》會感同身受,聽到劇中人說「生娘不及養娘大」,又會潸然淚下。所以每一年做附薦時,就已經特意挑些沒有戲壇的法會,好等先慈不用再傷懷。年雖久遠,但仍像先慈一樣喜歡在做家務時一邊聽曲,後來無意聽到劇中老母問其兒子,「你識唔識孝義?」也不禁戚戚。

先母和先慈都葬在教會的墳場。那兒不能化寶燒衣,於是總得要找個寺廟道觀去另行處理。焚一個衣包只消幾分鐘,那些寶牒冥鏹就盡成飛灰。只是真談盡孝,我也不太懂,因為好像燒幾多衣、誦幾多經,或是做幾多功德,那個天缺似的不孝,好像也填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