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夢有罪

#散文 #青永屍
太太一直勸我不要老是聽粤曲,但我極嗜林家聲的唱腔和劇目,我還會唱他版本的《胡不歸之慰妻》。自從電話的音樂訂購計劃沒有更新粵曲後,太太就介紹我聽林家謙。林家謙的《特倫斯夢遊仙境》確是上品。
近來有法庭消息說有人在通訊中與人說了發夢事,就失去自由了。
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在辦公室裏很早就知道在香港發夢本來就很危險。
在網上討論區有篇「潮文」叫《如果C朗出生在香港》(又有一版本曰《如果美斯出生在香港》,始見於2013年,不知孰先孰後),譏笑如果任何運動員在香港出世,會怎樣受到香港的「主流」想法打壓。
在好些年前,香港都是沒有論政參政的機會,但在街邊賣指甲鉗都可以養活一家。今日擺賣白蘭花都會被充公,五十元只能勉強吃飽的香港,能養活自己就已經是一個好夢。有些人不甘心,他們在香港成長、在香港受教育,看過繁華看過美好、看過相對公平、看過機會處處,他們做了一場要尋回那個香港的夢,於是成了階下囚。
或者你說我以偏概全、強辭奪理,扭曲了「發夢」所指。還沒慣嗎?這兒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了。但不消多久,你兒女的夢,也要用漢語拼音來發;大家每日的生活就靜候著那些人的鼻息,只要你有「想法」做個反對派,你就注定是「動亂分子」。就算你的夢卑微得似「我夢想是我的兒女不要在危樓下讀書,地震時他們不會在上課期間被壓死」,也一樣要被再教育。也別夢想吃不到有毒奶粉,更危險。
本來夢就是為了填補人生的不足,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好夢能圓,人生美滿。只是用簡化字寫的「梦」也要逃到台灣去了,這兒還餘下甚麼東西給你做個好夢?
人家說「美國夢」,那是以前的事了。除非你是特定人種或有人脈資源,否則單靠白手興家,今日美國也不容易有上游機會了。而且我們生在香港、活在香港,除非是要去建設人家的國家,不然純為自己發個好夢,也是侵蝕了其他人的資源。
林家聲有段名曲,叫《漢武帝夢會衛夫人》,本是唐滌生寫給薛覺先的作品,林家聲唱得哀慟情真,雖是一場夢幻,仍然教人心痛。在「太逼真的惡耗纏著」的世界,我想只有在夢裏,才可以放膽感到「如此自由」,平安地「再不想說然後」。

一早一晚

(#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青永屍

海上吹來兼有汽油味的東風。
在崖岸邊,一個泣不成聲的婦人跪在新買的白花前,身邊的丈夫在灑紙錢。天還是灰濛濛,雖然還沒有下雨,但紙牒迴環、還是翻飛不散。
他們聽道士說,枉死的女兒屍首在眼前的海底。他們也知道自己女兒雖然平日閒愁多多,但總不會投水而死。就算投水,浮屍一現,也不可能杳無消息。在女兒失蹤後,他們所有假日空檔都是想念女兒:每一年都去不同的海邊尋覓、每幾個禮拜甚至租船出外聘人搜海,他們總是苦求著海潮會透露女兒身處。
大海無言,但今年有點不同。媽媽有著些怪靈感,令她深信快要找到女兒。在二零二三年的夏天,她再沒有夢到女兒小時候的模樣、也不是帶女兒上學、帶她溜冰的回憶;她反反複複發的夢,就是在一陣漆黑中,幾個鐵鈴相撞的怪聲。
起初媽媽以為自己只是發惡夢,但這個星期每逢晚上四時就會夢到此情此景。

一片漆黑。數聲碰撞。
冰冰冷冷。
然後醒來汗濕,夢一場又似幻如真。求醫問藥,吃了好幾帖補腎湯還是發著這個夢。夫妻商量之後,擲了幾個筊杯,問了方位海域,就開著那輛本為送女兒上課的私家車,帶同祭品去超渡愛女。
忽然下了一場雨,剛才空中的紙牒打落在海面。但遠處卻漏了一洞陽光。紙牒處在驟雨隔阻,漸漸在這對可憐夫妻眼前消失。
花被剛才的大雨打濕。這對夫婦也只好回家。這場雨後,好像一切如常。車泊在路邊,倆口子對望了一下,眼神間互勉著要如常生活。

夜了關燈,街外一聲巨響。
街上一聲號叫劃破了許多人的夢。
壓壞了他們車頂的,是一具穿著睡衣的女屍。
屍身還有血,只是血肉模糊。街坊七嘴八舌,這對夫婦只是覺得不幸。
第二天的新聞沒報導這件事。門房的看更說是二十樓的那個在二零二一年退休的劉警司。

這對夫婦再沒夢見女兒。
生活,還照如常生活。

溝通

#青永屍
她不在很久了。他很掛念。
故事就是這樣開始。

他聽老師說,南方有人玩碟仙和鬼神唱和寫成了詩集;他讀了那幾卷詩,覺得應該不是假的。請來的鬼,要不是文學研究專家,就應該是唐宋時人。從古到今,就有請神問鬼的事,於是他看到希望,兩眼發光想試一試。
因為他和元配關係很差,元配精神失常,也一直吸毒,他連看也不想看這個被強迫娶下的元配。於是他一心只想著自己的愛人。這個愛人雖有所謂名份,不過總不能算入正室。
傷心莫過如此。他所鍾愛的,卻不能結成一對。他的命運被家人、環境所限,每人都視她是小老婆。但一段戀情,其他人怎麼看根本不重要。她有次昏倒了,好不容易才救醒,第一句醒來的話,就是問他是不是在人間。
他的皮夾之中唯一的照片就是在二十二歲香銷的她,也寫著「我的最親愛的玉齡」。

他想盡方法圖再見她一面。燒了紙錢、請了道士,沐浴更衣、也不吃肉。滿心期待可以再見到她的芳容。
最後他聽老師的說話,托人買了一套「靈乩圖」,一心想著別後積來的單思句,於是命家人和他一起推著那小小的碟。只是碟沒有動,燭也沒有動。他懷疑這是不是自己不夠精誠,於是用朱砂親題上「玉齡」二字,是她的小名,可是,人鬼總是殊途,她,也沒有來到。碟勉強動了,還是不成辭章。
家人勸說碟仙是假的。但他知道和她的相思是真的。
「不對的,只是這夜時辰不合,」他這樣安慰自己。於是企盼黃昏、等候靜夜,只是再也不似小時幽會那刻的等到玉人。星辰西下,初曙晨曦,無眠的他在整個夜裏都找不到最愛的人。

她只凝在相中的那一剎。他半生被囚在皇宮,是最後的皇帝,溥儀。

《探究竟》

香港作家常常看到肥皂劇也能傷春悲秋寫上千字,此實為香港文學之奇觀。今天我也來廁身一下香港文學的行列,試試寫寫《天竺鼠車車》的觀後感。
《天竺鼠車車》全名《PUI PUI モルカー》,乃係一齣三分鐘無對白的定格動畫劇。截至2021年1月21日暫有三集。在分享心得前,還得先講一些文學理論。一般來說,我們覺得文學作品感人,是因為我們能夠在文學作品之中,經「移情作用」,將自己套在角色之上,然後「感同身受」體會到故事的真諦。一般看各類具文學性的藝術,如看劇集、小說,打角色扮演遊戲都會有這種經驗。如果讀到一些我們曾經做過的事,就會容易產生共鳴,例如單思病男生聽到林家謙唱的《時光倒流一句話》,大概也會被深深打動;就算是一些我們不會親手做的事,如果我們能夠想像到其意象,或者明白其深意,我們一樣會覺得這作品令人感動。讀《紅樓夢》看到葬花一段,相信大家活在城市這麼久也沒有親身體驗,縱有將落花堆肥也未必會如此心疼,但如果你一念到林黛玉的悲花與自悲,這處共鳴就油然而生了。
但後現代的作品的介體往往不是那麼真實,我們也好像不愛看太過殘酷的真實。《天竺鼠車車》的車本身已是人格化的角色,他們看到社會問題會嘗試解決、他們看到其他人有危難又會幫忙解困;但他同時又是一台汽車,載著警察、司機各色人等;這當然是典型兒童文學的佈置,好似《彼得兔》既是兔又是頑童一樣,《天竺鼠車車》是鼠是車又是一個普通的尋常百姓。
網絡圖片常有一種以「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甚麼」為主題的梗圖,譏諷那些恍了神的人。其實身逢亂世,每日都活在荒謬的社會,問這三個問題根本不算恍神,只不過是日常爾矣。我們每天究竟是在做甚麼,世界是否正常運作,我們都無法分辨,更遑論掌握;如果要看一個熱血主角憑努力改變世界找共鳴,恐怕不易;如果要看一些悲劇來抒發鬱悶,也難找到比眼前景況更絕望的作品來排遣抑鬱了。
《天竺鼠車車》不將讀者拉入任何角色,也不刻意令你找到自己;暗合《人間詞話》的無我,也在那「恍神三問」之中,給你喘三分鐘的一口氣,好使你回過神來,再用餘下了二十三個小時面對殘酷人生。所以這個沒有大起伏大結構的小故事,用打動人心以外的方法,舒大家的心。
讀這一千字讀到如墮霧中,才是正常,因為這篇文章是為了向那些同輩或前輩致敬。如果簡單來說,有些娛樂本來就是為了放空,留白,有時候是令人生舒服的好方法。

求解

1.

大學講師朋友家中苦為鼠患所困。正常人也沒有甚麼治鼠經驗,老師上網向人求救,果不然又有人說養貓治鼠。

提這些建議根本就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大家從小看的卡通,甚至童謠童話都說「貓捉老鼠」,別人家有鼠患,建議人去領一頭貓來養,自己只是說句話,貓得其所,人家的問題也得解決,不是好極嗎?

早些年自己任教的學校一樣有老鼠,那時查資料找老鼠的天敵,發現貓不吃老鼠,多半家貓只以老鼠為玩具,如果老鼠體形較大,家貓逃離的情況反而更多;至於老鼠的真天敵,就是猛禽和蛇了,但在教員室野放一條肉食的蛇,恐怕會令大部份「教育工作者」驚惶失措,到最後學校聘來鼠王,放了老鼠藥和鼠膠,老鼠就直接爬上同事的書案上了。

2.

甥女和所有小朋友一樣都要做家課。小小年紀功課多多,但功課怎設計都不及看電視打電玩有趣多變過癮,尤其在做數學習作。有些小腦袋就只會數手指,再抽象一點她們也未能掌握;只是急於要小朋友早早考個博士學位,做個神童自己養活自己是不少父母之所望,因為如果小朋友早些自己解決所有問題,不光自己有面子,自己就不必多費心力了。本來只消做一份習作,家人見小孩這麼快就完成,必然很有潛力,所以就多添一份「補充」。

這當然是家中的優良傳統。其他家人也曾邀我教三歲小兒拉二胡、又極具實驗精神的試試兩歲的小孩聽九因歌會不會較快學懂乘數(按:那些小孩都已長大,這些「實驗」都沒有效果的)。說回甥女,我當然沒那麼有耐心教她;小女孩看著習題,就向大人們問答案;大人看著手機,瞄過習作,三個蘋果就教怎寫3、四張椅子就填上4;小孩直接填寫答案,樂得快快做妥習作看電視,大人也覺功德圓滿,只是這樣看來,學習只會越來越悶。

3.

學車最苦。諸多不明所以的步驟。行車時師傅一直提點,一時要扭到九點、一時要扭到六點;至於幾時扭,我到差不多考試才猛然省悟,根本不消理會這些「指示」,而是眼看路況再作判斷;師傅說泊車這算最簡單,只消記熟就能泊位;一時望左,至於何時望右,我就摸不著頭腦了。師傅當然惱火,因為他已經簡化到只是一堆指令,必定是死記每個步驟,就好能泊位了。

但蠢人如我就對於零碎步驟記不上。不說因何扭一圈,我有時緊張就會扭了圈半,或在扭多少中猶豫,又忘了要轉望另一方預留位置,這當然做不到原定的泊車練習。

後來我向朋友請教,他說不如你試試從手機遊戲中找出原理,然後再試試看;果不然真有進步。

4.

泰國學運,健身室的活體分隔裝置(即那些不做練習但佔著械材看電視的會員)就有獨特的政見發表:就是這麼簡單,拘‧捕‧學‧生‧領‧袖,政亂不就平息嘛。

或者因為消息的不對稱,泰國其實已有不少在地學生領袖被捕;流亡海外的也有不少失了蹤。不知道這些「分隔裝置」是不是指桑罵槐,以為香港還有人未流亡(其實能走的都走得七七八八了罷,走不到的就應該走不到,海陸空大封鎖,不必說為何不坐大飛或私人飛機了),想當然以為「拘捕學生領袖」就可以解決糾紛。

5.

打坐養靜,很易浮起些在腦海突出的聲音。其中一句叫「萬劫可解的配方」。

我猜,這個世上應該是沒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所有問題;有些問題關鍵在於未知:

例如:

火星能否住人?

這就是未知的事了。

有些問題的關鍵,在於解決問題之必要條件:

例如:

我稍後能否召喚黃的?

這就看有沒有司機、我召車的時間和路面情況了;

還有些問題是未知的未知:

外星系某行星的星體上能不能住人?

各式各樣的問題,好像真無單一方法或單一答案解決;但如果要人來思考這些事,還是有點原則的。就是「具體問題、具體解決」,在掌握實況後動動腦筋,應該才是實事求是的不二法門。

鬼故事一則

#青永屍

先來說一個自己遇到的小故事。
好些年前,在朋友處寄居暫住,那戶人家是做地產的福建人;戶主的母親經營有道,家肥屋潤住在一房豪宅之中,在家供奉地藏王菩薩,每日誦念《地藏菩薩本願經》。不過說來有趣,問到這個太太為何敬拜地藏王,原來她以為地藏王名號有地字,自家地產,當然受蔭。如是想當然和直觀,真有華夏古風。
這個朋友相約一同打電玩,一起玩《三國無雙》,在夤夜開始一直打到凌晨;當然,夜靜深沉,又怕擾攘其母,不大可能是燈光通明的。
燈暗人靜的半夜,友問:「你倒咕嚒?」
「不呀,我沒作聲呀。」
「明明很低沉,似是你呀。」
過了一會,到我聽到低吟,就問「你聽到嗎?」
「甚麼聲音?」

「就係『唔』聲。」

我倆其實都沒說過話,也沒有作聲,大廳就只是我和他,和一尊地藏王菩薩。不是水管鳴響,又不是甚麼風聲,分明是人聲來的。
這場遊戲沒有打完,各自回到房間就睡。大家都沒查證那些聲音是否出自神樓。
但從此以後,我對「地藏」更加好奇。只是一直都未有緣份參拜。後來看日本的綜藝節目介紹寺廟,看到地藏不在神社寺宇之內,只是在路旁默立,合眼靜觀蒼生。當初無知,還以為是日本的人嫌棄地藏在地獄而將菩薩摒諸門外。亦因深厭自己無知,找了些其他的地藏王佛像來比較,發現許多中國工匠都是刻一個尋常和尚,就視之為地藏法相。

地藏王處於地獄深處,拯救地獄之中的冤魂和有心改過的惡鬼;明明是無上功德,但這些佛像不似其他菩薩大佛一樣,有背光身光(典型佛像後不就有些「主角光環」嘛,但地藏王像多數沒有),就單持一支禪杖,一盞寶燈,默默渡化亡人。或者地藏王真是一個尋常人,只不過發了一個不尋常的弘願,一直堅持做這些不起眼又不為人世所喜歡的大事,於是就不需要光環、不需要寶衣也有無上光榮。

《地藏本願經》的記載說地藏王本是孝順的婆羅門女,發弘大誓願,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藏不空誓不成佛」之類的發願,然後轉世成就地藏王菩薩。一念之間,度人無量。在地獄不是留給罪有應得的人才下地獄嗎?
在過簡的世界觀,我們會這樣想。但如果你相信世界的善惡有時很「相對」,這些所為「業力」也說不準。這幾年我們看得夠多冤獄,是非對錯,我們不一一述說。又或者如果人會改變,就算「罪」有應得,那都應得救贖。
地獄深處,鬼聲囂囂火光熊熊;有人甚至說地獄陰森無光,或刑法嚴酷,擾攘地獄當然是教人望而生畏,甚至敬而遠之;反其道而行,自己走進地獄,救人苦難,在最水深火熱處,為無助的人持一寶燈,帶他們生實信心走到安全的路,這不就是無上功德嘛。
這篇文章不是鬼話,而是在無盡的劫難中,為我們氣餒的戰友打打氣,因為有時候我們也有著地藏王的法相,行著地藏王的功德。

慶祝清明

[青永屍]

「過分!你話係咪激心!你話係咪會嘔血!阿何文強響份功課寫『慶祝清明』!明明係中國人,點解咁都唔識!」中文科的卓老師在辦公室與旁邊的老師展示,一片嘩然,然後大家都一陣嬉笑。卓老師本來怒咬齦牙,但也跟著一起笑了。
她走到影印機前掃瞄了這份習作。
到上課時卓老師用她生硬的普通話刻意高聲的評講,也叫何文強站起來,這班小二同學看到簡報上,剛掃瞄好、端端正正寫的「我們一家都慶祝清明」的造句,立即哄堂大笑。
何文強也沒怎麼回應。老師一邊叫他罰企,一邊說著明年就要考小三TSA的困境了。何文強在壁報前站得很安靜、沒半點忿氣,只是一味認真的聽著老師的講課。

小息的時候,何文強沒有去玩。只是偷偷藏起那份被評作「丙」等的習作。和何文強最要好的朋友,去年從廈門來的男班長,看到何文強悶悶不樂,就找了何文強聊天。雖然總帶鄉音,但班長還是堅持用廣東話跟何文強聊天:「下次你唔好咁樣寫。老師看到就會不中意的。」何文強糊糊塗塗的點了頭、嘴巴動了動。

「我屋企真係會慶祝清明嘛。」他自己和自己說。班長走了,根本聽不到,不,我猜,全間學校的人都聽不到。

不過,何文強沒有說謊。因為清明節的時候,他的媽媽才會放假。平日他總是在家和外祖母、弟弟一起生活的。「爸爸」早就不在這個家。他們是一個半菲律賓人家庭。「爸爸」是某張合約的單身華人僱主,在那短短的兩年,媽媽就懷了何文強和弟弟。但到何文強三歲的時候,媽媽和「爸爸」到底也沒有結婚,而「爸爸」就在一場婚禮後,開展了他另一節的人生。合約完結,媽媽回到菲律賓,好像哭過徬徨過,然後掛著微笑,再來簽了另一份包身工。何文強的媽媽皮膚白晳,遠看何文強,根本就和所有的香港學生沒有甚麼區別,在學校,好像也沒幾多個人知道他們不是他們說的「中國人」。清明他們不需要上山祭誰,只是和每個難得的周日一樣,可以一家團聚,樂聚天倫。

清明對何文強來說,就是可以見到媽媽的喜慶日子,媽媽甚至會在這一天多買兩份蛋糕和他們兄弟吃。何文強只有七、八歲,還沒有甚麼東西可以幫補,只好在學校好好讀書,學懂多一點的東西,叫家人覺得他很長進。所以他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為甚麼要罰企,只是老師說了,他就跟著做,畢竟媽媽說過自己工作辛苦,他要做的就是在學校聽老師話、在家聽婆婆話。

今日的中文功課,不再是造句,而是一篇作文。何文強當然不會等媽媽來教,也早忘記了班上同學的笑聲,打算寫一下自己和家人怎樣歡渡清明,將自己這個月最開心的事,和老師仔細分享、討老師的「中意」。

誤解與迷思: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4)

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四):家長對老師的常見誤解

在家長日中,最常聽見的是一些晦氣話。「我教佢唔好架啦,佢都唔聽我講,老師,你幫我教返好佢。」
寫到這一篇,個案未必有普遍性,因為不同學校的同工面對的誤會,也因為不同學校的要求而不同。
家校合作,顯然僅僅是一個口號。這些年,我覺得最痛苦的一層,就是那種孤立無援的無力感。有不少忙碌的家長將責任外判給老師,這已經不是甚麼新鮮事。他們連照顧兒女的責任也可以外裁及外傭的。但說到這兒,又不能不替家長們說句平反話,在今日壓力浩大的香港,工作,的確可以霸佔了一個勞動階段的八成時間,有許多人不得不外判自己的責任。所以我才更加覺得「家校合作」其實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
寫這些文章不是要強調老師是甚麼天下間最苦的工作,相較老師辛苦的行業,還有很多。寫這些文章,只是希望大眾明白,我們這個行業之中較為有心的同工,在社會大眾誤解和自我期許之中,找不到出路和生路。
那麼,老師今日餘下甚麼「能力」?以往的老師有甚麼「能力」?
1991年前,香港的老師在特定情況下可以體罰學生,現在沒有這種權力了。但對學生所以精神壓力、辱罵、羞辱、發動集體欺凌,這些新花樣的異種暴力,就依然存在的。也應該這麼說,有機構公權力的個體,本身就可以以行政暴力處理問題的。
只是,並不是所有老師都可以施行「行政暴力」。在投訴機制及傳媒關注之中,總有些無權的弱勢老師,考慮如何處罰學生時就會變得很保守,或是極為官僚,甚至因為自己權力之小,對於真是出了問題也噤若寒蟬。
讀完這兩段,你看到那些害群之馬的心態了嗎?這些「罰則」不是用來折磨學生、也不是為老師出氣,本身處分、訓導系統,純粹是為了教導學生,立心只應該從改正學生行為出發。但只要一轉角度想,你就明白為甚麼這一行這麼多心理變態的教畜。
他們教上了某個年頭,以找學生麻煩為樂。處分到某個階段神憎鬼厭,學生放學都不來找他們了,他們講過了那些超渡似的課,就可以輕鬆下班;對於學生個人成長,就大可以置若罔聞。如此這般的老師,你沒遇上過嗎?你覺得他們可以教好你的兒女嗎?
老師能夠做的東西多嗎?不多。但如果老師懂得玩這些森林法則,他們比其他用心的老師更舒服。騰出來的時間還可以多寫文件爭取升職呢!
說回正軌。老師的「能力」真是越來越少。筆者曾任職於一所直資學校,那兒的科主任局限了每級的進度和教學內容,就算你明知那些內容沒趣無用,學生不會有得益,但在「統一」進度指示下,你不得不教,工作紙不得不交,進度不得不跟隨。教不及,就算是中一,還得要午後補課。現在這例子,還沒有說自己的班中還有不少確診學習障礙的學生。但「統一」進度,在各學校根本成了必然的事。近年報紙常常講到小學那些不合理筆順要求,其實許多小學老師都知道,但囿於查簿制度,層層壓迫,前線老師必須跟隨上級主任的指示,一撇一捺、一勾一點都要捉出錯處來,這種的荒謬,也是無可奈何。


基層老師未必個個都有剪裁課程的權力和挑戰不合理要求的能力,在這些權力架構下,他們有異議就會被打成滋事分子。雖然他們看到問題所在,但只得一種無力。
家長未必會理解這些東西的。他們看到子女的功課,在那一刻,覺得這些老師十分無能、或是教學制度無用,這也是無可厚非的。於是家長對老師的不信任,就與日俱增了。
在這兒容我多講一個這幾年看到的現象。這些年,同工們都聽到家長們打來投訴,說出一個很不合理的要求:「老師,能不能幫我的子女課後補課。」
所謂不合理,不僅僅因為那些學生在同事的課睡著了,醒後才來討補課、或是同工明明已經上課教妥,甚至佈置了不同學習差異的功課;而是家長們覺得,學問總得是由老師塞進學生口袋,才叫學問。如果學生真的是不明白之處、或是真心求教,他們不應該自己主動提出補課,或是向老師提問嗎?
學問不是一顆糖果,不是我給、你拿就可以獲得的。總得要那個求學的人,自己真心誠意踏上求學之路,一步一腳印行近學問的泉源,才會學到的。
當然,香港老師本身的學術能力也是為人詬病的,我曾經在某場公開課中,聽過有同事教「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的「夫」讀成「膚」,成句就變成了人家的太太自我侮辱,鬧出笑話來了。也不難看到有些同工言談粗鄙,對於一般常識亦甚為欠缺。而如果你看過某些資深老師教授英文,你更加覺得學懂英文是天方夜談的。當然,這些不及格、貽人笑柄的教學場景不知還有幾多,但老師真的有空間去不斷進修嗎?
今日教授通識科的老師,有不少都是「中途出家」的,他們或許是工科老師、家政老師、地理老師,對於講明通識內容或是教懂學生思維能力,未必有一套有系統的學習經驗,那麼,如果被這些自己都未準備好的老師所教的學生,是不是又有點不幸呢?
這歸究於甚麼?可能是老師本身能力,也可能是學校的行政安排。有些老師本身不是專讀某些科目的,但因為課程改革被調進那些科目任教,這是極為不幸的。老師受制於薪酬及終身合約的局限下,有這種將就,絕於是難以避免的。可幸是香港升讀大學的文憑考試並不是要教甚麼高深學問,一般來說,老師只要有心進修,東西還是可以學懂的。
但又回到老師工作量太大的一題身上,在第一二篇之中,我們已經說明過老師要比萬能俠更萬能了。如果每周工時超過六十小時的員工,你認為他們應該去進修嗎?所以,這些根本就是一個死局。一個不可破的死局。不過,社會大眾們或者不太明白,於是他們會想當然地誤解,你是中文老師,你的中文必然會怎樣怎樣;怎麼你是老師你還不懂這些……先不說那些落伍了的同工,根本老師總有些盲區,我們的學識總是有限的。
不過也正因如此,學校內總有一種不良的風氣,就是不鼓勵學生「轉益多師」,即是不鼓勵學生向不同的老師請益,但這是另一個話題了。不多述。
還有幾句氣話,我一直想說。這幾年我一直都被評論為「麻煩」「多事」的教員。因為每逢合理的教育變革,我都會跟隨,遇到不合理的指令,我會提出來討論,職場上的針對與壓力當然變得極大。我在此不是鼓勵其他同工都一起這麼做,畢竟大家的背負和成本不一樣,大家本身的情勢亦不相同。但我總是想,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在制度下噤聲,那麼制度會不會吞噬了我們,令我們成為那些我們不想成為的那個呢?我們入行前的本心是甚麼呢?社會大眾對我們整個行業有誤解,這是正常的。因為我們這個行業的透明性低,而且具有某種前人留下來的社會地位,但我們業界本身如何才可以做得更好、修正制度上的根本問題,這還得大家咬緊牙關,守住那顆愛惜學生的本心才能做到。

誤解與迷思: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3)

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三):學生上課做甚麼

「我讀書時都無咁多人喊話要自殺。點解夷家咁多學生話要死?」這是不少香港坊眾會提出來的責難。這種責難不無道理,很多離開校園已久的人,對於那一牆之隔的學校,在做甚麼、在教甚麼,大概都不會太清楚。

今日一般香港的學校都是以全日制上課的。早上八點左右大概就是學校上課的平均時間,而下課課時大概是下午三時半至四時。一般中小學都有供應午膳,而部份中學容許學生外出用膳,午膳時間長約一小時。但自從有些直資學校利用延長課時提供「功課輔導」令學生下課時間逐漸配合成人的下班時間後,學生在校的時間就不斷推長。一般中小學生留在學校十一二個小時的光景,想必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這好像只講了上課日的情形,假期大部份學校都有補課,小學開始就有交流團,近年推出「同根同心」交流團,貴子女還可以去中國大陸「享受」假期。

這兒容我先打岔說明。留校時間的長短對於不同的學生來說,是有不同反應的。你試想想,如果有些不幸稍欠書緣,怎麼學習也學不懂的孩子,你叫他們多坐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其實也於事無補。

正如筆者在上一篇文章所說,老師在今日的制度下必須「捽數」「跑數」,所以有些學校為配合同工的目標,會將午膳縮分為兩節,利用其中一節補課。但值得留意的一點是,從來沒有任何學者研究過課時的長短與教學效能的關係,盲目增加課時,純粹是藥石亂投,對校長好交代、對校董會好交代的把戲,對學生「明理」「長進」「識事」未必有益。也即是說,無端增加課時,拖長學生在校的時間,其實並不是從學生角度考量,而是從方便家長接送、方便學校管理,甚至是因為「人做我做」的不良學校管理哲學而衍生的。

那麼,學生在學校,究竟是做甚麼?當然是上課、參與課外活動。

今日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第十九年。我們一直在倡導以學生為本的課堂學習,但我們從未試過任何鬆綁的措施。你有沒有聽過在香港的中小學之中,你的子女若然遇到某個老師在某個課題之中講解不清楚,你的子女某段特定時間可以改到另一老師的課堂上課?你或許知道新高中課程不同學科均有不同的選修單元,你的子女可以按自己喜好去選讀嗎?還是按你子女學校的科主任興趣去選讀呢?這些答案都是顯然易見的。

今日的學校,雖然花款不同了、名目不同了,叫作新課程、新高中,但教法依舊,老師的想法依舊,最後的考核依舊。換句話說,我們在舊會考時代覺得無聊討厭的東西,今日死而不僵,而且若然你不幸不適合這套課程,你只能在這個遊戲呆足六年,每天花上近十二個小時面對自己難以面對的壓逼。老師們自己有自己的壓力,還會移壓到學生身上。有些進取的老師,小測後還得重測,重測後還得抄寫,如此一來,對於那些在這遊戲規則玩不下去的學生,絕對是一種不折不扣的折磨。

當然,你還會提出異議,總有些學生在這種制度下學懂了甚麼,或是得益了甚麼。但我們的設計新時代的制度,不再是像以前工業時代一樣要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們重視人力的培養,也明白受社會教育成功的學生是社會的寶貴資源和中流砥柱,也是維持香港社會核心價值的根基,教育,本來就不應折磨任何學生,不論他們會讀書還是不會讀書。

除了課程,還有一個個的聯課活動。如果學生本身有嗜好興趣還好。如果像我讀書那些百無聊賴,今日的老師就會安排你去學習一人一體藝,可能給你十二節課的非洲鼓班,或是給你五節陶藝課程。聽到這兒,你覺得這比去上工聯會的課更浪費時間,因為起碼工聯會教你的,都是你自己想學的東西。但今日學校的課外活動、周會、校外學習活動,無一不是由老師自己策劃的。這樣的學習經歷,真講求彩數與運氣,如果你遇上了那些保守的傳統老師,每周的周會都是請來些親華政要來發表演講,我想,你不討厭學校也不成。

但又話分兩頭,學生在成長之中,花了這麼多時間在學校,學校應該可以給學生安全的環境嗎?這一點,我想你和我都有答案。我今年當班主任的班,曾經向我這樣訴苦:「老師,找到你真難。本來今天我們想和你談談天,但你好像被拉了去開會,忙的很。我們有事也不敢和你說。」這些話能夠聽到,當然是我的福氣,對於更多教員同工來說,他們聰明的學生,甚至連這些話也未必敢和老師說。再者,和老師講了家庭的問題、成長的困惑,老師能守秘密,或是真的能夠替學生解決問題嗎?老師有時間有能力嗎?這個不肯定。

莫說還有些老師是離地得不切實際的,就算比較有心比較「貼地」的老師,對於學生狀況許多都是愛莫能助的,一般真是聯上學生個案,大抵都是問題已經發生,木已成舟,不能回頭的時候了。

小學教育,家長還能夠補位輔助,但不少小學家長,對於今日小學極沉重的功課量已經叫苦連天。雖知到了中學,學生步入孤單自立的青春期,家長不能再肩托同學的半邊重擔,他們要走的路更難更痛苦。

今日的學校還會搞國民教育的。只是用了「公民教育」的名義來推廣政府要學生學懂的「愛國情懷」。

有部分弱勢學生在上課成長的孤單是不難理解的,因為缺乏了安全、多元的環境,對於學生而言,學校、課室自然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環境。可能因為得老師信任而成為強者,可能因為友儕圈壯大而成為強者,但反而成為弱者的那一個,一定是極其不幸的一員。今日許多的校園已再不是那個大家在電視、電影看到的樂也融融朝氣勃勃的景象。

我有其他文章講到校園欺凌,在此不重複。

但若論那些「成功」的學生呢?如果得老師相中,可能安排你為校爭光,多參加幾個比賽,或去辯論、或去政策研究、或參與少年科學家獎,或者掛老師的名義去贏些學術成就回來;甚至去試一些新課程,反正,你自己的學生生涯,也沒幾多人說得準由自己掌握的。

在今日的教學現場,學生們又獲得了甚麼呢?你覺得今日的成功的學生,又或是大家所講的「狀元」又是不是如同你們心目中的精英模樣呢?又或者這樣理解,我們局限了學生的課餘時間,將課時不斷延長之後,可以「成功」的學生類別自然減少。因為在這些被動的環境底下,學生總得要自求多福。如果學生不幸遇上那些教學策略不對應自己學習習慣,即是大家所云的「唔夾」的老師,要成功還得要「開開外掛」,用自己課餘的時間來找家教老師或補教老師來補習不足。而對於其他的「多元成功」,即是能在課餘還靠運動、藝術嶄露頭角的,當然更是吉光片羽了。這樣的教育健不健康?公道自在人心了。但對於學生自殺情況來說,今日的主流教育模式,當然是出了問題。因為你不難看見,當我們將學校視為唯一一個安置學生的場所,學校成了學生唯一的道路,而當他們感到對學校絕望時,他們就再找不到其他的出路了。

誤解與迷思: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2)

市民對香港教育界的誤解(二):今日教師的功能(下)

考試文化在儒家文化圈國家極受推崇。「天子重文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首詩流傳千年,歷久不衰。香港的教育,當然亦難逃其緊箍咒。教師,在今日香港,當然一樣要為「考試」服務。

但正如的士業一樣,出現電召車程式之後,的士業界的千瘡百孔就被大眾瞭然。大家都對長久已來對的士業界害群之馬的怨氣就得以坦然宣泄,而的士業界內部又必然有改革的聲音。這是新時代變革的特色,在經濟學來說,這是「代替品市場」對傳統壟斷的挑戰與衝擊。

對於考試文化,補習社(即台灣的補教)就是傳統學校考試功能的「替代品」。筆者曾經在大家心目中一流的傳統名校工作,但他們卻不如大家想像一樣,禮聘名師回家作西賓,個別指導自己,而是一樣跑到補習社接受「補習天王」的指教。本文並非批評補習業界,而是說明在這個現象下,傳統學校老師所受到的衝擊。補習社越強調考試成績,學校老師要回應「考試」這部分的表現的壓力就越大,於是就墮入一個無底深淵。

自從引入商界模式之後,老師無一能逃每年考績的查核。雖然每所學校均無講明「考試成績」的合格率、優良率數字可以是免死金牌,但大家都明白到,你能教出好成績來,自然就能頂住那些所謂改革的風潮。政府的態度呢?如果讀者們有留意近年有關TSA(全稱:全港性系統評估)的新聞,都不難發現政府刻意強調,小三TSA只為查考學校是不是到達了小學三年級「應有」的水平。於是政府頒佈政策,所有的學校,為表示自己都符合基本的教學程度,漠視自己的學生本身條件及進度,一味催谷。今日的考試壓力,不止中六學生面對,小三、小六、中三、中六,十二年一貫課程之中,同學就得面對四次難關,而學校呢,一樣要交出兩組美好的數字。不然,又得要檢視自己的課程了。

數據促成改革,這聽起來十分美好。但為避免改革追逐數字,這就變成了捨本逐末。但如此荒謬的本末倒置,的而且確在全港的每一間學校發生。筆者曾經在一所第一組別的法團校董會列席,該校的當然校董,亦即是校長向其他校董表示,如果自己的學校TSA三科成績不均是100%,自己願意負責。校長追逐數據尚且如此,而且亦當此為成功指標,依讀者看來,這樣的教學是否已經變質?和你們心目中的理想教育是否一致?你希望你的兒女成為追逐數據的工具嗎?

不過話分兩頭,這也怪不了誰。如果你的子女進不了大學,子女回家訴說老師教得一塌糊塗,恐怕你也會追究到學校那兒。今日香港變成了一個服務型的社會,我們再難找到工廠搞旺工業,做工人不是一條出路,結果人人都仿佛一定要讀得一個大學學位似的,如果老師「阻礙」了學生的考試成績,老師當然是責無旁貸。

對於老師來說呢?這些當然是壓力。數字不好看,老師的能力就受質疑,校長難聽的話雖未至於不絕於耳,但總有些方法傳到你的身邊,或是說成家長的聲音,但潛台詞不也是叫你催谷一下成績。不少同工會因此主動操練。有些中學早在中四第一學期考試擬卷,已經直接使用過往公開考試試題。你說對於一個剛由初中升讀高中的同學來說,受不受得了?如果每科都這樣壓迫下來,課餘又因為「未達標」而補課,你說,這些學生在學校能找到半條活路嗎?這些苦命學生很多都在小二開始被迫做小三TSA操練、小四小五又操小六TSA,到中三時又多操一遍。操來操去,學生有這麼耐操嗎?所以,在今日的學校之中,的確是「彼此也在捱(黃霑,1978)」的。

有考試數字「跑數」的老師尚算幸福,因為他們知道如何追逐數字。「跑」不了「數」的老師,有些還得要去在坊間的比賽中拿些獎項回來,好等校長可以在門外掛上幾張和得獎學生合照的威風照片。老師在教學之餘,還得交際些教練朋友,甚至自己也得有十八般武藝,不單尋常的朗誦要懂,可能體操技術、3D打印、編碼程式、對聯、書法也要精通,否則縱有獎項,大家也只得望門興嘆。

但教師不是應該照顧學生的身、心、靈三方面的全人發展嗎?不是強調全人教育的嗎?如果學生本身不是專精於讀書,他們能有其他出路嗎?在今日扭曲的教育環境下,品格教育不能量化、心智培養不能量化、靈性教育不能量化,班主任培養學生工作的部分不受重視;德育及公民教育部分不受重視;甚至小至連語文課中的品德情意教育,亦極不受人重視。教師今日真是為了教好你的兒女來當教師的?大部份老師曾經想過,要教好他人的子女,要為社會培養棟樑;但在教育現場,能頂得住大風大浪大海潮而不忘初心的,默默地做這些不被校長、不被家長認同和讚許的真正任務和工作的,又有餘下幾多人呢?

銀行經理的角色轉變了,老師的角色一樣轉變了,這個社會變革的洪流中,甚麼社會角色也不似二十世紀了。但家長、社會大眾對老師「春風化雨」的套版印象和期許沒有改變。事實上,這種由「春風化雨」轉變成「跑數逐末」是變態而不合理的,只不過在教師供應供過於求,深圳河以北的新移民大學生大幅移民香港的狀況下,教師連一個安穩的教席也未必擁有的時候,我們說要自立自強,符合社會大眾合理的預期,已經似是天方夜談了。再談理想會不會是太遠太荒謬?

寫到這兒,希望讀者明白,老師們不是諉過於人,但老師確實有其難處,而且在香港教師團體的無力及擁護建制的立場之下,大部份有心有力正視問題的教師,都是單打獨鬥的可憐人。只要他們一提出反對這種變態追逐數字風潮的異見,就會被視同異見者打壓,但離開這個教育體系,就連守護自己可以守護的那一寸土壤也要失陷。今日的教育制度,絕對是一種共犯結構制度,要克服要攻破不容易,還得要整個社會風氣變革,才可以看到曙光。